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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古坡煤窑演义2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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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49-10-14
第6版()
专栏:

  黑古坡煤窑演义2
康濯
对待同行把式和伙计,大三也是这样。碰见本领比他高的,他从不问人家职位高低,也不管人家搭理不搭理,就跑上去,拍着人家肩膀说:“伙计!有你的!多关照多指教!”人家实心待他,他一定拜人为师跟人学;人家若待他虚情假意,嘴甜心辣,或是干脆不搭理他,他隙也肯服服贴贴,吃了亏往肚里咽。可是,要碰见不如他的把式,或是偷懒卖乖的伙计,他又不管你什么门道什么心眼,反正你营生不对劲,他就变脸张嘴骂人,谁不服,就扭谁去见掌柜,一句话:“掌柜的!咱俩搭不成伙计!”掌柜的若不肯把那人调走,他宁愿自己卷铺盖,决不肯马马虎虎干下去。
大三就是这样直出直入,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吵闹过多少蹩扭,这里干三天,那里混两月,从没个固定地势。可也正因为他这个脾气,他也交结下不少患难朋友,朋友间彼此帮助,窑坑里关心,把式上照顾,谁个遭灾遇难,人人只要手头有钱家中有米,一定接济,自己没法,也要寻人托门子想方设法:歇工的时候,他们朋友一道,大伙花钱买酒,交个把女人,捣拉一阵闲话;钱花完了,窑底下闷几天再说。就这么利利索索痛痛快快,大三这人一身本领,到头来只落得两手空空,一天不干就没饭吃;年岁快五十,却连个老婆也没娶,还是一条光棍。
    二 回村
大三是十八岁上出门,飘流在外,差不多整二十年没回过黑石坡村。
有一年,他在太原府西山矿上,领着一些人,从窑坑的煤墙上,刨开一道新岔,他当领岔的;因为伙计们都对他的脾味,他干得很上劲。这时矿上来了个工程师,那人看中了他的把式,就提升他当总管一个窑坑的领事。那人有时也听信他几句话,他也觉着那人果真有点本事,因此干得更有劲,一干干了二年,这是他在一个地方连着干那么些日子的头一回。不想有一天,猛不防地那工程师却要走了!走时,工程师摇着脑袋对他说:“这工矿没法干!”他不大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好象有些不愿让人家走,可也没办法,此后他的干劲就冷多了。谁知接着来的是个日本人,这人有没有本领倒不说,光是待伙计们就凶虎虎地,还把大三降成个领岔的,换了个领事也跟日本人一球样凶,那家伙还天天跟人吹说他跟阎督军有什么瓜葛亲戚,因为大三没给他这个新上任的送礼,他就成天跟大三碰,后来又把大三降成了个刨头,大三别不住,闹了两回,不久人家就把他开除了。这一回,大三可没有铺盖一卷就走:他说不出是股什么劲,总舍不得他当过二年领事的那个窑坑,他们伙计们和过去那个工程师一道,把那坑打整得多好,出炭正多哩!可是,没办法,他只得找了个朋友,介绍到左近乡下一个土财主的小窑里去当领事,心想离府西山不远,往后能听听他那窑坑是怎么个情由,也是好的。谁知他这些年尽干的是机器大窑营生,对土窑不免有点生手生脚,再加他心情不好,不提防在窑底刨出一小股活水来;这本不算回事,他能很快想法把水口堵死,把流下的水打尽的;不想那个土财主心眼窄,又是头一回滚窑,怕的不行,一会来问问是不是明个堵得住口,一会又来催催今黑家半夜里能堵死不能,还口口声声嚷闹,惹出了大三的火性,他使劲忍住一口气,把营生打整好,就一声不响,帐也没算,一个光人离了窑。
他又去了府西山。在那里,却听说他的老伙计们被开除的、走散的更多了,他也不好找营生,低头想想,心眼不觉一阵阵发冷,只得到寿阳找一个朋友去。寿阳朋友没找着,却碰见他一个远房哥哥正要回本村滚窑,硬拉他回去,他想想在外多年,落得个甚也不是,不免有些伤心;可一时也没现成路,他哥又死缠住他不放,他这才勉强回了黑石坡。
却说他这个哥哥名叫张喜禄。这人早些年也不过有十来亩地,自己养种着,捎带还在村里摆了个小摊,卖点杂货。但他这人还算能干,特别是学得一手好算盘,平日一边看帐一边拨算盘子,眼不望算盘,可以打个清清楚楚;有时没算盘,他就一边看帐,一边用手指头在桌上或腿上虚拨着算盘珠,也能算个明明白白。说起他的为人,虽说跟官家财主们没姻缘、靠不上,也从没妄想要靠上去过,但同买卖场中的人物却能拉拢亲近,并且他也一个劲想法拉拢亲近人家;此外,跟那些养种地的、下窑的、跑跑跳跳卖力气混饭吃的受苦人,他也平平和和热热火火,碰对了还肯关照人家,因此平常人都说他人性好,乐意接近他,给他帮忙出力。就这样,他很快便攒了点钱,于是把地搭给家里儿子们养种,自己去阳泉开了个小铺。这些年来,他又学着跟人搭伙干两下“闪商”,猛不防抓住什么行市作一回生意,捞两个子;于是他慢慢又置了十来亩地,家里也雇了半块长工,并且还在寿阳城一个朋友的小铺里入了点股子。最近不知他又怎么挣了俩钱,自己一阵高兴,加上别人的说合,再说黑石坡的受苦人也正缺窑动弹,他就居然也学着本地一般财主的模样,决定回村开煤窑了。于是他找人看了地脉,就在本村坡根买了个矿区,打算找他一个远房孙儿张玉宝当领事,正在筹划的时候,他来寿阳小铺把他那点股子取回去用;不想碰见了大三,他明知大三比玉宝强比十倍,就硬拉他回来了。
大三离村这么些年,村里倒没什么变,他自己却大变了:他穿的细布袄裤,戴的旧呢礼帽,嘴里镶了颗金牙,手脸也是成天洗得干干净净地,见了人只略一点头,笑也不笑,就算打了招呼;说话不多,人们一圪堆胡说瞎嚷,他只在旁边听,谁要问他个什么,他也不象当年那样自称“我大三”“我三小”的,却换成谁也记不得的官名道:“我张远禄”怎么怎么,干巴巴三两句,不拐弯抹角乱噜嗦。他那两间破房,是他大爷的二小打整着住了多年,这会给他腾出了一间,他也拾掇得干干净净:有摆设,有铺盖,小桌上还搁了几张他和朋友们的像片,村里谁家娶媳妇也没他这房漂亮。他吃饭也是稠的浆的多,短不了要吃个白面的,村里差不多每家每天都要吃的玉菱面稀沙和小米米汤,他却不大吃。人们觉着他跟大伙不一样,就短不了上他家去看个稀罕,问个长短,背后捣拉他估量他,猜想他连个媳妇也没娶,不象是发了财,可又不象穷人,到底是哪一路人物呢?人们左比方右描画,后来有个名叫拴成的青年,还有点见识,心眼本又灵巧,他有一回想起对人们说:“大三象个火车上查票的!”人们觉着这还差不多,就又问他道:“你看他那房象哪一号人住的?”他想了想说:“这可难比方,象车站上站长的房,可又没那强。”这时有个爱跟男人们闲捣拉的寡妇,妈家是柳沟的,从小卖给这村大财主张聚宝家当丫头使女,后来财主把她嫁出来,人们还尽跟着过去财主家的称呼,叫她柳沟家;他眼珠子一溜转就插嘴道:“这说的都不象,人家车站上站长什么的谁没媳妇?他可有?”一个坐在她旁边,外号叫小洋鬼的家伙,眼皮连着扑展了两下,翘着嘴对她说:“你不是也正缺一个?我看寻个人说说,你当个大三站长太太的准行!”人们都笑了,柳沟家忙一边骂着,一边伸出旱烟袋就往小洋鬼脑袋上敲去,小洋鬼脖子一缩舌头一伸,就地一滚往开跑,不想这时大三正走了来,人们才忍住笑:小洋鬼又倚老卖老,噜噜嗦嗦把他们捣拉的原样告给了大三,想讨大三个欢喜,大三却摇着脑袋说:“比那些干球!那些人咱可不敢高攀!咱算个什么?反正是个窑黑!”人们又笑了一阵,才各自走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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