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坡煤窑演义（８） [复制链接]

第6版()
专栏：

　　黑石坡煤窑演义（８）
康 濯
八商议
玉宝从聚宝家出来，装着一肚子心事，别闷的不行，就顺道上牛宝家去。
牛宝不在家，玉宝就一直进了牛宝他嫂的窑洞。那女人正把一块新白洋布铺在炕上，手里拿了件旧小布衫，在白布上比划着裁衣裳；这时见玉宝进去了，就把手里的旧布衫往炕上一撂，眼珠朝玉宝斜瞟了一下，噘着嘴说：“看你这布！这也是洋布哩！一指头就通个窟窿！”说着，又把玉宝一推：“叫你拉六尺的，你非拉五尺！你看，我这比划了一前晌，横着裁竖着裁怎么也不够！呃！亏你是个好心！”玉宝这时那有闲工夫想这些，就往炕沿一坐，支吾着道：“你看你又噘嘴瞪眼的！我不是说过么？这会我手头紧，赶手头富裕些，我再……”女人抢着道：“赶你手头富裕些！富裕些！人家又不是三岁两岁，那么好哄骗么？哼！我看你一辈子也摸不着个手头富裕！”说完，女人又把玉宝一推道：“去！坐到一边去！人家要在这裁衣裳嘛！”玉宝让到一边，女人就寻剪子尺子的，一边忙着，一边叹息道：“唉！端午节都眼看到啦，连个干净小布衫也穿不上！真是！这一辈子就这么个穷命嘛，怨谁？唉！”叹息完，女人就狠狠地剪两剪子，把剪子一丢，朝玉宝瞟上两眼，再拿起剪子，又一边忙一边叹息。
女人这些不入耳的话，玉宝倒是听惯了的；不过，今天他却象是闷了一肚子心事，容不下这些话一般，不知怎么一来，他忽地往起一站，手拍大腿说：“哼！就再没听见你说过别的！你那嘴也不换个口味？你等着！我张玉宝交红运就从今个开头！”女人“嘿嘿嘿”笑了两声，冷冷地答道：“使劲吹吧！猪尿泡要吹多大吹多大！可我个玉宝哥哥！小心吹大了就‘叭’，破啦！”女人又把剪子一丢，手指玉宝脑门心道：“去年不是说给喜禄爷开窑当领事？尿泡吹得比琉璃球还漂亮，可怎么着？你记不得了？真是有福之人忘性大！”玉宝不听这些，又往炕沿一坐，掏出那个大烟丸包包，拍着女人肩膀道：“悄悄的！你说什么也由你，可你看看这！这也是吹？”女人眼一瞟，顺手就往玉宝脸上打了一巴掌，骂道：“说不抽不抽的，又闹开了这！连一尺布也不肯多拉，买这就手头富裕啦！”玉宝急了，忙道：“好我个姐姐！你怎么动手动脚？你知道这是谁给的？”女人道：“谁给的？还不是县长州官阎督军送给张玉宝养身子提精神的么？”玉宝笑道：“你悄悄的吧！这人虽说比不上县长州官，可也是跟县长州官桌面上划拳喝酒的人物！告你吧！”说着，玉宝一把抱住女人的脑袋，对着她耳根说：“这是聚宝老人家给的！”女人眉眼往起一跳，忙问：“真的么？他老人家……”玉宝堵住她道：“嗨！悄悄的嘛！”接着，忙站起来跑到窑门口看了看，回头关住了窑门，这才拉着女人紧挨着坐下，把刚才聚宝找他的情由，一五一十学给了她。女人道：“他这安的什么心思？”玉宝说：“谁可猜透了他老人家的机谋呀！”“那你盘算怎么对付？”“可就说嘛！我还没个准主意。”“你可小心啊！他老人家一瞪眼就能叫人送命的！”玉宝摇着脑袋道：“送命，反正也送不了我的命！他老人家还不是见喜禄爷开了窑，眼红心不服嘛！”女人忙抓住玉宝的手道：“我捉摸他也准是这么个心思！可人家这是拉你啊！你能一翻脸就不认喜禄爷？”玉宝没说什么，只是又解开了那个大烟丸包包，女人忙去外面炉子上提来一把开壶，玉宝就一边倒水吞大烟丸，一边有意无意地瞅着女人笑。
原来玉宝也是个跑跳人物。他前前后后也曾在窑底下混过十来年，虽说把式不强，可是有一回他在西河义立泰交结上了矿上掌柜的，给掌柜的拉了根皮条，找了个好媳妇，那掌柜的就升他当了两天领事，从此他就背着这个名摆摆架势。不过他窑坑里的能耐的确不大，没闯开，后来就跑阳泉市，在火车站上抢着当过两天脚夫头，又不知怎么找上了他喜禄爷，顺着人家的劲头说话，看着人家的眼色作事，溜溜舐舐，帮忙跑腿，给下石家庄娘子关拉送个货，去寿阳城取个款；喜禄见他人还勤快，办事利索，就把他当亲信的禄看待，好多事都跟他商量，靠托给他。这回喜人开窑，原也是玉宝在一边使了老大的力气给吹吹打打，才决定了的，不想玉宝领事还没当上，就来了个大三，玉宝当然很不痛快；但当时喜禄对他说：“你也不是外人，我说个痛快：大三窑底下见的世面比你多，你就当闲工头吧！反正别的事情我也离不了你。”玉宝恨在心里，可也只好笑在脸上，答道：“咱亲爷爷亲孙孙的，这还用说？再说，这窑有了大三爷，真好比天红地旱下大雨，我正欢喜哩！”后来玉宝跟大三闹过两回，玉宝就短不了跟喜禄说两句大三的毛病，但喜禄这人眼见大三所作所为，把自己的窑闹得挺不赖，心中正是一阵阵高兴，不免就也爱上了大三的人材把式，因此便不听玉宝的，只是喜禄待人平和，碍着点情面，每回好言好语安插玉宝两句就算了；那回大三跟玉宝嚷嘴，大三提出要下玉宝的工，喜禄这才找玉宝教化了两句，规劝了一阵，又给了他几个钱，硬拉他给大三赔了个不是。但玉宝是一辈子巴结人占上风，风不顺就另找主的人物，这半年生生吃了那么些亏，嘴上虽是“咱一家子可不能见外”，心下却早结了个疙瘩，怎么也磨化不开。现在碰上聚宝那么待他，他明知这事对自己的便宜，看见这事能解开心上的疙瘩，心眼怎么会不活动？再说，这也正是个往上爬的好机会，是他一辈子想也想不到的好机会呀！老实说：他早就七成决定了要给聚宝干干，只剩下三成还在疑疑思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