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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与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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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5-01-25
第8版()
专栏:大地文学作品专页

海与人
临青
轮船,一进大海,立刻就起伏涌动了。我知道,这就是你呵,一个无比深厚的胸腹所发出的呼吸。阳光下的波涛本来挺有规律地涌动着,可是突然就鼓起一大团来,好象有个什么东西急于冲破流动的亮壳而又力不从心,于是就顶着涛头横冲直撞。记得好多好多年以前,我在妈妈肚子里就这样鼓过。鼓啊、鼓噢,鼓得妈妈惊也不是喜也不是。急什么哟鬼东西!妈妈说:你还不成熟哪、别急着露脸吧。啊,你要我生个中国猿人哪?我不知道人类是怎样从海洋深处走上大陆的。但我知道,你那无边无际的怀抱能够同时孕育着无数无数的生命!放它们出来吧,大海,难道你没看见他们如此急切地想要挣脱亮壳吗?
也许这是一个秘密吧。你藏着,不肯直说。可我看到就在海面尽头的苍穹下,这秘密正燃烧着金色光焰。嚯,一条帆船驶过去了,它是去寻找谜底的吗?明亮的帆一驶进光焰,立刻变成一片剪影,鹰翅般斜斜地拉开黑色排羽,扑扑鼓动着想要飞腾而起,可它即使飞起来,在你不可思议的浩淼面前也显得永远无法驶达目的。然而它还是去了,驶进如麦加城外燃烧着的黄沙里去了。那里准保能够一网打上真理来,要不它怎么会那样不顾死活地急急驶去?大海,你究竟施展了什么魔法,叫人类这样如痴如狂啊!?
“铁达尼”号向你驶去,你一口吞没了它。和平年代你每年吞没二十万人。你把他们藏到哪里去了?难道一个个鼓起来的涛头,就是冤魂们骚动不安的水晶冢么?
我的朋友阿兰·邦巴尔也被你迷住了。这个法国医生要独自乘坐皮筏,以海水、雨水、生鱼和浮游生物为食,象一个真正的海上遇难者一样,投入你的怀抱随你处置。为的是给以后的遇难者找到一条生路。我们怀疑他是疯了,在他出发时,港口的轮船全都向他鸣笛致哀,军舰降下旗帜,水兵们肃立甲板行脱帽礼。这是吊唁死者的最高礼仪。邦巴尔微微一笑,很快把他的帆升上晴空。他在说:我还活着,朋友们,要活着回来哪!
他是自愿成为遇难者的。从道义上讲,即使他遇到死神也没有权力呼救。多少遇难者向你呼救,索取生存,可你却只给他们满世界碧沉沉的缄默!他们不是死于饥渴。你是丰饶的。吃的、喝的一概赐予,唯独不赐予勇气,不赐予振奋灵魂使之飞腾的力量!他们是在无数海鸥的凄厉嚎叫中死于恐怖的。而当他们终于只是徒具人形的时候,你便把他们一口吞没。他们使你脸红了吗?所以你才要重新孕育他们?现在,也许他们快成熟了,于是就满世界地鼓啊、鼓啊!无论如何,你太偏爱邦巴尔了,居然允许他漂流六十五天以后送他登陆。你这是在干什么?是在借此暗示什么吧?我几乎可以肯定,邦巴尔是你专门召去的,召去杳无人迹的海洋深处,然后告诉他,不,是通过他告诉人类:未来是美好的,但是充满风浪,甚至还有恐惧。可是人啊,你们任何时候都不要失望,不要被恐惧压倒。人的肉体有时可能会萎缩、变形,可是人的灵魂,应当始终高傲、壮丽和完美!我想邦巴尔就是以这个征服了你。要不然,你怎么让他大大超越了人类生理学一般认定的极限,不但生存下来了,而且赋予他那样一种永恒的光芒。
大海,我要对你说——我托那张向你驶去的帆对你说—我也要做阿兰·邦巴尔。我也要去,我也要拉开排羽扑进你的怀抱,让你那蔚蓝色的热血把我的羽毛烧得透明闪光,给它力量。让它能够象狂澜怒卷一样起飞,海潮涌流一样滑翔,即使雾在海上也能荡开明净的航线,即使地球死于沉默也能腾空而起,满世界抖响飒飒的羽翎。当然喽,万一被你吞没,我不后悔,也不告饶。我也会鼓呵、鼓呵,而且要第一个冲破亮壳走上大陆。大海,那时候你有什么话说?当年妈妈可是对我说了:好小子,从今天起,你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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