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他人，也研究自己——访日随想之六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研究他人，也研究自己
——访日随想之六
刘再复
在大阪和名古屋，主人特别安排我们参观了城市博物馆。这种博物馆，不仅是一种宝贵的古建筑，而且是一个城市历史的珍贵记录。我这里先谈谈名古屋的城市历史博物馆。
名古屋历史博物馆设在市北的旧“名古屋城”中的大小天守阁内。“名古屋城”是1609年江户幕府的德川家康接受部下的请示批准建造的，作为保护江户城（今东京）的东海重镇。城的一部分在1945年5月曾被烧毁，从1959年开始用四年时间，花费六亿多日元，重新修建了正门、大天守阁、小天守阁和桥台等。1962年3月，这里被辟为名古屋市历史博物馆。
小天守阁是文物收藏库和整理室。大天守阁从一楼到五楼开辟展览室，里面展有幸免火灾而遗留下来的隔障画等著名美术品以及本地的出土文物。站在七楼可以眺望全城的繁华景色。天守阁南边的本凡御殿中各个房间的壁龛和隔障画上有金箔浓彩和淡彩及水墨画，而黑木书院的隔障画是十六世纪末期的风格，带有浓厚的中世纪色彩。这些绘画在1943年被定为国宝，后失火烧毁了部分，幸免火灾的六百六十余件在1950年被定为重要文物，现在公开展览。“名古屋城”最著名的文物是屋脊两端金制的鯱鱼。大天守阁上的金鯱可能是室町时代前期即城郭最早建成时就装上的。它既是驱除火灾的咒符，也是城市权威的象征。它原是在桧木型之外敷以铝板和铜板，然后再裹以压延的金币。据说当时纯金达84％，在很远处就能望见金光灿烂的光泽，由此而闻名全国，于是鯱鱼便成了历史上名古屋的标志。我们到名古屋那一天，正好遇到名古屋城的市民在庆祝第三十次名古屋祭，市政府为了市民观赏的方便，特用直升飞机把金鯱鱼从屋脊上吊下来，放在楼下一层的展室里让人们欣赏。曾到我国留学、美丽活泼的影山裕子小姐，特别为我们拍了鯱鱼的照片，我们回国后没几天，她就把照片寄来了。
在参观大阪和名古屋的城市博物馆时，我产生了一种敬重之情。这一方面是因为日本人民这样尊重自己的历史，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发现日本人民不仅认真地研究别人，而且非常认真地研究自己。看到他们对金鯱鱼那样保护，节日时那样认真地把它从屋脊上吊到地上让人观赏，使人觉得他们对自己的历史一点也不马虎。我不禁想到自己祖国的许多城市，有更漫长的历史，有更丰富的文化积累，但是现在都没有自己的、完整的城市历史博物馆。城市人民一般都不知道自己城市的发展及沿革，说起城市的历史，只是朦朦胧胧地了解一些，并不知道城市始建于何年何月及何人之手。在我们的古都北京、南京、西安等，虽保留有古建筑物及文物，但也没有综合性的城市历史博物馆，更不用说“文化大革命”，把许多珍贵的文物当作“四旧”清扫了。这使我想起鲁迅先生生前批评“中国人总不肯研究自己”，自己对自己不够认真，不够尊重，不够了解的弱点。知彼不够，知己也不够，这怎么行呢？鲁迅先生晚年曾与内山完造先生多次谈过，他说他发现“中国人全都得了病，得的是马马虎虎的病。同时他也在搜索东海小岛帝国日本为什么仅在半个世纪就能跻身世界五大强国的行列。那原因就是日本人的求实精神。如果不得出这个结论，不用这个结论去治疗中国人的马马虎虎的病，就不能救中国，只要吃下日本人所具有的那种求实的药，就有特效。即使是排斥整个的日本，也应该买下那种求实的药，坚决把那种药弄到，病就会痊愈，并且会恢复健康。”（内山完造：《回忆鲁迅先生》）鲁迅先生所讲的是我国的民族性的弱点。这种弱点，在解放以后得到很大的克服，可惜，“文化大革命”又把这种认真求实的作风冲击得一干二净。现在，我们又恢复了实事求是的作风，正在用认真、求实这味药治中国。这真是我们祖国的大幸。我们唯有尊重自己，研究自己，才可能壮大自己，发展自己。（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