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论坛| 消息
主题:读《随园诗话》札记
郭沫若发表于 1962-02-28 00:00
第5版()
专栏:
读《随园诗话》札记

袁枚(1716—1797),二百年前之文学巨子。其《随园诗话》一书曾风靡一世。余少年时尝阅读之,喜其标榜性情,不峻立门户;使人易受启发,能摆脱羁绊。尔来五十有余年矣。近见人民文学出版社铅印出版(1960年5月),殊便携带。旅中作伴,随读随记。其新颖之见已觉无多,而陈腐之谈却为不少。良由代易时移,乾旋坤转,价值倒立,神奇朽化也。兹主要揭出其糟粕者而糟粕之,凡得七十有七条。条自为篇,各赋一目。虽无衔接,亦有贯串。贯串者何?今之意识。如果青胜于蓝,时代所赐。万一白倒为黑,识者正之。  1961年12月12日于从化温泉。
郭沫若
一、性情与格律
袁枚于诗主性情说。所谓性情者,谓抒写胸臆,辞贵自然。这较王渔洋神韵说之不着边际、沈德潜格调说之流于空套,自然较胜一筹。然袁枚往往为偏致之论,如云:
“有性情便有格律,格律不在性情外”。
(《随园诗话》〔以下简称诗话〕卷一第二则)
这把格律和性情,完全等同了。人谁无性情?但并非人人都能诗。诗之有格律,犹音乐之有律吕。格律固可以因时而异,因地而异,因人而异,即所谓“格无一定”,然而总是有规律的。
格律是诗的语言之规律。普通语言即具有规律,何况乎诗!诗之规律可以自由化,充其极如今之散文诗,而在遣辞用字之间亦自有其格调。故格律与性情,有客观与主观之异。两者能得到辩证的统一始能成其为诗。徒有性情而无格律,徒有格律而无性情,均非所谓诗也。
性情必真,格律似严而非严,始可达到好处。
二、批评与创作
《诗话》卷一第七则论及金圣叹与孔尚任。
“金圣叹好批小说,人多薄之。然其《宿野庙》一绝云‘众
响渐已寂,虫于佛面飞。
半窗关夜雨,四壁挂僧衣’。殊清绝”。
金圣叹固然有可鄙薄的地方,但不是由于“好批小说”而可鄙,而是由于好以封建意识擅改所批的小说而可鄙。
忠于封建统治阶级的袁枚,当然不能作这样的阶级分析。他对于金圣叹的评语,等于是说:好批小说虽然可鄙,但幸而还有一首可取的绝诗。
袁枚的保守性,不是还在金圣叹以上吗?
其评孔尚任,亦用同样笔法。
“孔东堂演《桃花扇》曲本,有诗集若干。佳句云‘船冲宿
鹭排樯起,灯引秋蚊入帐飞’。其他首未能称是。”
这虽未著鄙薄字面,而于诗与曲之间实含有轩轾之意。意思是说:虽然是演曲本的人,也有两句好诗。
又于同卷第六一则中论及洪升,笔法亦完全相同。
“钱塘洪昉思(升),……人但知其《长生》曲本与《牡丹
亭》并传,而不知其诗才在汤若士之上。(下引洪诗二首,从略
。)”
以诗与曲对举,称洪之诗而于其曲不置可否,用意亦在扬诗而抑曲。
其实曲与诗之别仅格调不同耳。诗失去性情而有词兴,词又失去性情而有曲作。诗、词、曲,皆诗也。至于曲本则为有组织之长篇叙事诗,西人谓之“剧诗”。不意标榜性情说之诗话家,乃不知此。
再进而言之,则小说亦叙事诗也,特其格律自由而已。小说之佳者,即袁枚所谓“文中之诗”(《诗话》卷二第二八则)。“金圣叹好批小说,人多薄之”,所谓“人”者乃士大夫阶层中之道学者流。此其根源在于鄙薄小说,因小说可鄙,故“好批小说”为尤可鄙。真所谓井蛙之见,袁枚亦未见其高蛙一等。金圣叹之于文艺批评,孔尚任、洪升之于曲本创作,成就均在袁枚之上。袁所称三人之诗,无人知之者,而《金批才子书》、《桃花扇》、《长生殿》,则几乎人尽知之,且可永传不朽。“不贤者识其小者”,非袁枚之谓耶?
袁枚自视甚高,因其能诗(狭义的诗),故视诗亦高于一切。《诗话》实文艺批评之一种形式,但因诗高,故话诗者亦高。小说贱,故好批小说者亦贱。至于曲本,与小说齐等,故为话诗者所不屑道。时代限人,固不宜专责袁枚,然可因此而更知金圣叹、孔尚任、洪升之可贵。
三、风骨与辣语
《诗话》卷一第二七则:
“某孝廉有句云:‘立誓乾坤不受恩’,盖自矜风骨也。余
不以为然,寄书规之。”
仅举诗一句,未见全文,不知所咏者何题,所愤者何事。然在封建社会中能有此吐属,确见风骨。
袁枚不以为然,自是标准之封建意识。然袁枚时亦自相矛盾。如《诗话补遗》卷十第六则:
“诗不能作甘言,便作辣语、荒唐语,
亦复可爱。国初阎某有句云‘杀我安知非赏鉴?因人决不是英雄
’!……可以谓之辣矣”。
这样的“辣语”,与“立誓乾坤不受恩”,相去几何?何以此则“爱”之,而彼则“规”之?
又袁枚自己也有类似语句。《诗话补遗》卷三第二七则,言尝有句云“双眼自将秋水洗,一生不受古人欺”。味虽不辣,气颇自豪。
“不受欺”与“不受恩”,又有多大区别?封建时代之所谓恩惠,大率欺鱼之钓饵。且古人并非全是骗子,而古人所设之骗局,袁枚却往往受欺。袁枚,于经信《毛诗序》,信《左氏传》,于史骂倒秦始皇、曹操、武则天、黄巢、王安石、李自成。笃信气运、诗谶[ch
下一页 (1/6)
回帖(0):

全部回帖(0)»
最新回帖
收藏本帖
发新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