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春光正露头——从东北看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振兴 [复制链接]

第1版(要闻)
专栏：来自东西南北中的报告④

　　北国春光正露头
　　——从东北看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振兴
本报记者武春河王清宪段心强
提起东北，人们会自然想起被议论多年的“东北现象”。
“东北现象”，其实就是国有大中型企业比较集中，长时间以来效益低下的现象。这种现象的产生有诸多方面的原因，如包袱沉重、不平等竞争、机制僵化、设备老化、技术落后……
“得之于大企业，失之于大企业”——一位在东北担任领导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一语中的。
记者正是带着这个老话题走访了东北三省。
一月的东北，千里冰封。
然而，改革开放催动起澎湃的大潮。党的十四大，尤其是十四届三中全会《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如春风鼓荡，又一次为这片黑土地注入新的生机。东北开始站在构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高度重新审视脚下的土地。东北，告别计划经济的辉煌，经过转轨变型阶段的磨练与摔打，正在踏出自己的路。在采访中接触到的省市领导、政府职能部门的干部和企业家，形成一个共识：《决定》为东北的改革和发展确定了明确的方向，只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扎实工作，东北就大有希望！
莫抱怨，勿叹息，用《决定》精神重新认识“东北现象”，结论是：千条理，万条理，发展才是硬道理，发展要靠自己
东三省，大中型企业占全国大中型企业总数的１／７；辽宁的经济实力曾在很长一段时间与大上海比肩，改革开放１５年，在国家的排名榜上，昔日的“辽老大”位次逐年后移。全国经济高速增长的１９９３年，黑龙江工业增长率只有５％，其增长速度排全国之尾。憨直的东北人面对严酷的现实，困惑却又不服气。
在辽宁，１０００多家大中型企业，６４％建于５０年代以前，３０％是解放前的老企业，现有工业设备中，８０年代水平的只有１０％，设备老化、工艺老化、产品老化。几十年，为支援国家建设，东北人和企业一起奉献了青春。黑龙江，老企业进行过系统技术改造的只有８％，投入本来就少，而投入的结构又都集中在木、煤、油、电等国家高度计划的产业方面，投入产出比大大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改革开放以来，计划经济体制是逐渐突破的，基本上是先轻工业后重工业；先加工工业后原材料基础工业；而东北恰恰是重工业、原材料工业基地。于是，在别人放开手脚的时候，东北却不得不承担着比别的省份高一倍的指令性计划任务，支持全国的改革开放，而东北需要的产成品却要高价买入。
设备老了，企业空了，包袱重了，黑龙江不少国有大中型企业离退休职工与在职职工的比例，几乎达到了１∶１，东北的企业怎么和人家平等竞争？……
这是东北人的衷肠。
一度，不少人沉浸在这么一种抱怨、委屈的失落情绪中，这种情绪的产生有客观的原因，有理由获得更多的理解，因而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东北人思想观念的转变。在经济体制转轨变型时期的暂时困难面前，未能更快更好地用改革开放的思路，拓宽市场经济的视野，寻求经济发展的内在动力。东北人说：改革开放以来“东北现象”引人注目，方方面面都来调查。东北的困难，说了一遍又一遍，但东北的问题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东北的经济实力在一年一年下降。用辽宁省省长岳岐峰的话说：前面的排头兵越来越远，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
党的十四大，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战略决策，振聋发聩，又一次开启了东北人思想解放的大门。他们认识到：等、靠、要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老观念，中国经济这条大船，开始驶进了市场经济的新的航线，东北的付出已经无法在原处得到补偿。
这是一个最有实际意义的觉醒。觉醒才有反省，反省才能自强。
黑龙江的国有大中型企业目前依旧是举步维艰，在东三省也是困难最大的。讲客观，理由仍有很多。但在学习《决定》的省委扩大会议上，省委书记孙维本找主观原因。他说：虽然体制性矛盾是黑龙江经济发展迟缓的深层次原因，但胆量不够，勇气不足，在改革上缺少重大举措，却是我们的责任。如果说煤、木、油等采掘工业零增长或负增长的责任不全在我们，但地方工业活力不强，非国有经济发展不快，确实出在我们的工作上。如果说国有大中型企业更新改造缓慢有诸多因素，但全省连续十年缺少新的经济增长点，确实在于我们努力争取不够。
吉林省委书记何竹康说：解决东北问题，确需有一个端正的态度。东北的问题，实质是全国国有大中型企业的问题。中央也关心，但必须靠地方去探索。要用市场经济的新观念来寻找新的办法。有些具体问题是要解决的，但不能等、靠、要。东北不能自己拖自己，越拖问题就越多，越不好办，越被动。
东北大多数企业是困难的。但调查表明，东北还是有１２％的大中型企业在市场经济中蓬勃兴旺；有的企业各种经济指标还是全国同行业的老大；１８％的大中型企业活力也较强。总结经验，千条万条，最根本的只有一条：早转思路，不等不靠，在市场经济的大潮前极早觉悟。辽宁和吉林都看准了这一点，在全省经济工作会议召开前后，分别召开了搞活国有大中型企业经验交流会。他们推出一批在改革开放中，跳出计划经济的局限，在国内国际市场独领风骚的大中型企业，为那些正处于困境、怨天尤人的企业拓展市场经济的眼界。辽宁推出大连造船厂等１０家企业的经验，召开大会，并通过新闻媒介大造舆论的声势，为全省大中型企业树起在市场经济中积极开拓进取的１０面旗帜；吉林推出吉林化纤股份有限公司等情况不同、类型不一，但都是在市场竞争中充满活力的１０多家大中型企业的典型，引导全省企业实事求是，对号入座，找差距，找出路。意在新时期兴起一场具有新内容的“比、学、赶、帮、超”活动。黑龙江大中型企业的困难更大一些，但省委、省政府也在总结像哈尔滨第一工具厂、哈尔滨轴承厂等企业在失去计划之后，主动面向市场、开拓市场、占领市场的经验。
东北的大中型企业对新中国经济发展功不可没。然而，中国的经济发展的历史轨迹，注定了这片土地要为民族的经济振兴尽更多的义务，做更多的牺牲；注定了它必然要经过一次凤凰涅槃式的再生。国家一定的扶持是必要的，在一定意义上甚至是必需的。但是，东北已不再用过去的辉煌诠释今天转轨过程中的全部痛苦。市场不相信眼泪，也不相信抱怨。从这个意义上讲，沉浸于历史，固执地去谈论今天所谓公平不公平已经意义不大了。最有意义的是，东北正从十多年的痛苦中领悟：千条理，万条理，发展才是硬道理，发展要靠自己。这才是东北真正的希望所在！
跳出封闭的思维方式的束缚，以开放的、立体的思维方式，认识东北的问题，向改革要出路
用传统性封闭的思维方式思考东北的问题，就大中型企业谈大中型企业，总是苦于找不出新办法。结果是：看过去，辉煌已逝；看眼前，困难重重；看未来，茫然无奈。改革开放，人家是千帆竞渡，而自己则在感慨声中错过一次次机会。
据统计，在近年来的工业增长中，乡镇企业、三资企业的拉动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如果说东南沿海发展三资企业特殊的历史和地缘优势，东北不可比的话，那么，乡镇企业呢？广东、江苏乡镇工业产值占全省工业总产值的份额高达７０％，全国平均也在２０％多，而黑龙江仅有５％。
辽宁省长岳岐峰对此深有感触。他说：大中型企业是辽宁经济的中心问题，但又只是辽宁整个经济的一个组成部分。有些大中型企业的问题，不仅仅是机制的问题，而且有很多具体的困难，需要改造，需要调整，需要投入。就大中型企业谈大中型企业，“一大二公”牢不可破，结果，一说搞活就强调投入；一说投入就得向国家要钱；国家没钱就怨天尤人，企业就越没有活力，恶性循环。所以，要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给大中型企业以休养生息的机会。随着其它经济成份收入的增加，反过来，向大企业投入、改造，使之焕发生机。破了唯公唯大的束缚，辽宁省乡镇企业三年增长利税１０００亿。正是靠这部分收入，辽宁对大中型企业实行扶持政策。沈阳市对７家即将倒闭的企业实行“假死”，即把这些企业干脆从企业名录中一笔勾掉，然后将之承包出去，一包三年，上缴全免。政府分文不给，企业背水一战，自谋生路。如今，个个生机勃勃了。
１９９３年吉林省四平市一个让人不平静的举措：市政府将市属专用汽车厂、客车厂、钨钼材料厂等八大骨干企业，无偿地划拨给一汽、二汽、五矿集团等实力雄厚的大企业。阻力是不小的，这是老本钱呀！但市政府认为，实现产权重组，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从体制上，割断了企业对政府的依附关系；从技术上，促进了专业协作；从资产上，促成了生产要素的优化组合。其效果是：大集团的资金、技术与这些企业的闲置设备结合，相得益彰。企业活力增强了，职工收入提高了，地方税源扩大了。
思维方式变化了，才带来实践的勇气！从一定意义上说，改革国有大中型企业，就是改善公有制，使之充分发挥其国有的优越性。这种改革，既有形式的，也有内容的。所以，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改革，不仅仅是个如何操作的问题，更涉及如何认识公有制的问题。这是大中型国有企业改革所以重要、所以艰难之所在。
吉林省体改委主任李树说：按照《决定》确立的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长远目标，吉林省用多种形式，大胆地探索国有大中型企业改革之路，最主要的是从认识上解决了这样一种观念：搞活国有大中型企业，本质的内涵是盘活国有资产。所以，搞活大中型企业，不一定非要让每一个企业都生存下去，而是要使生产要素优化组合，保证国有资产的增值。对“一大二公”观念比任何地方都更加“深入人心”的东北来说，这真正称得上是一次思维方式的深层次变革。
解决了这一认识，市场经济的手段才可能与搞好国有大中型企业对接在一起，并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目标前进。去年，沈阳市４００多家大中型企业划小经营单位，做了在大中型企业内部明晰资产责任的尝试，产生了巨大的“裂变效应”，相当一部分企业因此而扭亏为盈；大连、哈尔滨、长春等城市的５００多家企业引进外资“嫁接改造”，大大增强了企业活力。吉林全省一年搞了５３５家股份制企业，其中由国有企业改制而来的达９０户，占全省国有企业总数的１／１０。除对小型的国有企业进行拍卖外，对大中型企业进行了国有民营的试点。拍卖、租赁、股份制、兼并、破产、民营等以产权制度为中心的改革，成为东三省１９９４年大中型企业改革的主要形式。对于我们的社会来说，所有这些概念都已不再新鲜，然而，这些概念在东北和大中型企业的改革联系在一起，却有着异常丰富而深刻的内涵。
黑龙江省委书记孙维本说：我们还不能说已经找到了解决大中型企业的良方。但是，我们把思路理顺到市场经济的轨道上，思想就更加解放，思路就更宽，办法就更活。
思维方式的转变，唤醒东北人的危机意识，改变了东北人的精神状态。长春市成立了一个合资投资公司，专门引进资金改造大中型企业，改造成功了算对方入股；改造失败了算我方贷款，还本付息。市委书记王云坤说：要改造就得投入，国家没有钱，就得自己想办法。吸引外资，把风险留给自己。哈尔滨轴承厂一万多人，技术力量雄厚。但冗员过多，效率低下。这个厂引进外资进行股份制改造，彻底实行三项制度改革。机关由４０多个减少到１８个，一次减员４６００人，去拓展第三产业。厂长马继波说：改革必须考虑稳定，要考虑职工的承受能力。但改革也要付出一定代价。要看到，改革的力度与群众的承受能力是一种辩证关系。这个企业裁员１／３，没有引起任何波动，到年底，利税达到１．２亿元的历史最高水平。
东北轻工股份有限公司正积极探索建立现代企业制度。１９９３年，他们按照市场的法则，果敢地裁员１／４，而效益则由１９９２年的４６０万元登上１２５０万元的新台阶，成为沈阳市最好的企业。３９岁的总经理王峰说：市场经济没有神仙皇帝。只要思路对头，东北人能干大事业。
体制转轨中的阵痛，决不意味对市场经济的排斥。恰恰相反，资源丰富、基础雄厚的东三省比其他地区更热忱地呼唤市场经济。东北，要抓住机遇
无论怎样说，东北的大中型企业如今是面临着严峻的困难，这是客观现实。
沈阳市在探索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改革方面，扎扎实实地做过几件让人们刮目相看的事。十多年来，他们积累了较多的经验。沈阳市委书记张国光说：搞好国有大中型企业，必须做好三篇文章：一转换机制；二调整结构；三卸下包袱。哪一篇文章都不可偏废。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从产权关系入手，转换企业经营机制，有实质意义，但对东北产业结构、产品结构、组织结构都不合理、包袱沉重的大中型企业来说，不解决后两个问题，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就不可能。硬是照葫芦画瓢地建立起来，也难以顺利运行。所以，东北要想抓住新的机遇，必须根据自己的实际，在用好国家深化改革新出台的政策的基础上，走自己的路。
东北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工业巨人。在我国的经济体制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中，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双重原因，东北沉默了。明星地位让出来了。东北忍受着改革的阵痛。用历史的眼光看东北的今天，东北的沉默与阵痛决不意味着他们对市场经济的排斥。恰恰相反，是由于传统体制的优势失去之后，市场经济优势还没有在这里发挥作用的结果。
应该说：对以价值规律为准则、公平竞争为前提的市场经济，资源丰富、工业基础雄厚的东北，比任何地方更有呼唤的热情。
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决定》公布之后，东北人意识到：东北最大的机遇来到了。
所以这么说，吉林省总结出五个方面的依据：１．国家的改革已经从区域倾斜发展为产业倾斜，向原材料、基础产业倾斜。东北是原材料基础产业基地；２．改革的力度加大，经济持续、快速、健康发展，必然有力地促进原材料基础产业的发展；３．国家一系列新的改革措施相继出台，给东北的企业创造了尽可能公平竞争的条件。东北有雄厚的工业基础，强大的科技力量，高质量的劳动力，随着企业机制的转换，东北的起飞不再艰难；４．农产品价格放开了，农民收入增多了，农民需求增加了，农村市场活跃了，必然有力地促进工业经济的发展；５．新体制的释放效应在东北方兴未艾，其效果必然是巨大的。
新年伊始，东三省大中型企业困难更大的黑龙江出台１９９４年大中型企业改革的决策：在规范现有股份制企业基础上，再选择一批具备条件的国有大中型企业特别是工业企业实施股份制；省和各地市都要在大中型企业拍卖和破产上迈出实实在在的步伐；加快大企业与国际同行业的先进企业的“嫁接”；选择一个城市和１０户企业进行减轻企业负担、处理历史包袱的试点。
中国第一汽车集团公司根据《决定》，提出了“跟上形势，转变观念，突破难点，加快步伐”的方针，积极按照现代企业制度的要求，对企业进行公司制改造。我国即将恢复关贸总协定的缔约国地位，这对正在生长期的中国汽车工业是机遇也是严峻的考验。抓住改革提供的新的机遇，尽快完善企业运行机制，成为一汽人目前迎接未来挑战的重要措施之一。
辽宁省委书记顾金池说：不仅从改革的角度上讲，东北搞好国有大中型企业面临着新的机遇，而且，从开放的角度上讲，也面临着新的机遇。如果说，前些年外商投资的重点瞄着一些机制灵活的小企业、乡镇企业的话，那么，随着投资规模的扩大，现在正逐步转向实力雄厚、前景广阔的基础工业和高技术产业。国际上一些大财团、大公司竞相在国有大中型企业寻找合适的投资对象和合作伙伴，由此，对东北产生越来越浓厚的兴趣。这对我们利用外资，加速老企业的改造，开拓国际市场，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机遇。所以，应该说，如今，是东北大发展的好时机，按照这个路子干下去，用两三年时间就可以有不小的改观。
半个月的时间，匆匆地穿过黑、吉、辽。纵然冰雪覆盖，你也分明能感到它的深沉和它蕴含着的力量。一月的寒风，料峭依旧，但人们的渴望已涌出心头：东北，春天就要来了！
（附图片）
压题照片：兴安松涛。喻绍锋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