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美观感 [复制链接]

第1版()
专栏：

　　游美观感
爱伦堡
反苏的思想家喜欢把苏联描述成为一座“营房”，所有的人民都住在里面，但是实际上，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任何别的国家曾达到像美国那样十足的标准化的。
我游历过数十个美国的城市，而且除了纽约、旧金山、新奥尔良和波士顿外，我还发现有许多城市完全没有了它们自己原来的特点，它们只简单地表示了一定数目的美国人之集中而已。
事情也是标准化了的，到处可以看到同样的裤子，咖啡罐、躺椅，同样的房屋，同样的家具、陶器和衣料。虽然如此，我们并不同意欧洲审美家嘲笑美国标准化的意见。
更可遗憾的，则是某种道德上的标准化：美国人非常喜欢讲他们的兴趣，虽然他们的观点是嗜好感情，而最后他们的行动是受外部支配的。报纸和电影充分剥夺了人民的个性——这就是在美国萧条时总伴随着娱乐的原因。
美国人很知道怎样赚钱，但是他们还没有学会怎样花钱，他们对于工作比对休息所表现的能力要大得多。在美国，大部分娱乐的事情也许就在他们露天游戏场，在海滨青年人的样子很快活，但是在电影院里，你可以看到半睡不醒的冷淡的观众，他们对于很可笑的镜头也很少报以一笑。尽管大部分的州对于卖酒多少有所限制，可是到处有醉汉。
在相当短的时间内，美国人创造了显著的技术，有些美国人看到那些工厂，那些纽约的优美的桥梁，自动饮食店以及精致的剃刀，就动辄认为整个人类的文化是集中在美国了。在密执安州杰克逊城，有人对我说：“罗马是一座普通的肮脏的城市，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看，没有一座摩天楼，只有一些可怜的小洋房；杰克逊与罗马比起来，就像一座京城了”。对于这样的人，我怎样向他解释古代的文艺复兴之宫是值得与杰克逊的摩天楼相比的呢，或者除了可以买到雪茄、自来水笔甚至吃到腊肠的药房以外，也还有拜占廷的艺术品和拉飞尔的壁画呢？
美国人对于古代世界的智识是不够的，他们对于古代世界的历史和地理研究是很不充分。我遇到一群学生，甚至连苏联的一个城市名字也说不出来。政治水平也是很低的，美国的报纸经常写道两党制度乃是真正民主的保证。应该指出：两党之间找不到思想上的分野，或者说在北方的共和党人与南方的民主党人之间，人们也找不到有什么意见上的分歧。
美国的发展道路与旧的欧洲的发展十分不同，当美国的物质文化迅速地达到了高度的水平，而它的精神文化则还在初创时期。我们既然知道美国人的精力旺盛，就有权利可以说这一大民族的精神文化应当是伟大而独立的。
美国老百姓的政治觉悟性已经有了某些改变，不仅忠实的而且有思想的人，凡是有能力认清历史发展的，都团结在罗斯福的周围，即令他们现在被辞退了（或者他们自行告退），而故总统的活动，并不是没有痕迹地消失了。
工人们已开始表现独立的思想团结，和对于他们对民族使命之觉悟性，工人们受权术家和赌徒所指导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美国的作家不像法国的作家是与人民有联系的。
电影方面，已经产生了真正的幽默——天才的卓别麟、马克司兄弟（美国著名演员），也有了能够感动人民的真正的诗。
最后，纽约的建筑总还是优美的，虽然是不安静。美利坚知识分子已经存在了，他们还是脆弱的和困难的，似乎躲在广告牌后面、酒肆间的噪闹的音乐后面、教堂的传教后面，他们是躲在消极否定忧伤悲哀、有时是乌托邦思想的微笑后面。但是就在知识分子中，也愈益有了勇敢的人士，他们知道拯救之道不在于逃避或孤独，而在于别的上面——必须提高美国老百姓的精神水平，提高到他们从生到死整个道路上息息相关的技术水平那样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