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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无定河边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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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4-12-16
第12版(副刊)
专栏:

  我爱无定河边柳
杨闻宇
悄悄然踅过毛乌素沙漠南线的无定河蜿蜒于长城以外,河之两厢生长着独成一格的“椽柳”:主干高过人头,或壮似水桶,或粗及碌碡,顶端菊花裂瓣儿一样弹射开青油油一蓬绿枝。春风三度,这绿枝便出脱成一杆杆上好的柳椽。
蒙古牧民迁徙不定,天苍苍野茫茫,随牧漂移的蘑菇式帐篷怎么支撑呢?就凭这两丈长的褪了皮儿的柳椽。柳椽洁白匀溜,端直轻韧,像隐伏于甲帐里的一杆杆长枪,足以与鄂尔多斯高原的风暴雨雪来抗衡。
重重叠叠、金黄恬静、曲线优美的沙丘之间,青罗带似的无定河浅吟低唱,株株烟柳便撑开清润硕大的伞形冠盖,袒护着这一脉日夜活动着的童话。天高云淡,雁唳长空,柳拂翠袖,驼走其间,塞上便有了一帧绮丽的长卷河柳图。
在陕北边沿,无定河才是一曲真正的“信天游”呵,闪闪清波悼念那沙化了的、迷失了本来面目的川塬山峁,罕有人知的轻轻的呻吟重温那遥远了的悲放与凄凉。昔日厮杀场,今朝柳如云,无定河便是火影刀光下惶惶然逸出的一线精灵。我蹲在缓斜的河谷旁,见那微微涌进的波涛挟裹绵绵沙粒掠着河床卷动,便并拢双手掬起流水,含沙而不浑的水纹便在掌心里机灵地旋动,像恬润的眼睛,像梦里睁开的湿眸……战争与和平,青春与毁灭,使我忽然记起一首唐诗了: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1000年弹指间过去了,少妇们怎么能沉湎不醒、去延续那漫无际涯的春梦呢?!
统万城附近有一位农家妇女牛玉琴,去年10月25日在泰国曼谷捧起了联合国粮农组织授予的“拉奥博士奖”奖牌(中国唯此一人)——因为她踏定荒沙,造林万余亩。10多年里,这个女人负载了怎样的艰难呢?丈夫患骨癌,第七次手术截去一条腿,她将他扶上匹白骡子,孩子后边赶,她在前边拉,骡背上的丈夫搂抱着大捆碧蓁蓁的树苗,朝大漠深处挺进。丈夫5年前病故,她揩去泪水,依然种树不已。精卫衔木石以填东海,不过尔尔。
20年前,榆林地区与内蒙古交界处的补浪河乡出现了由54名18岁上下的女儿们组成的“长城姑娘治沙连”,硬是让一方寸草不生的沙湾养育出33条53华里长的防护林带,内裹环滩林3900多亩。女将率先,全乡植起椽柳120万株,林业部表彰她们为“全国治沙先进集体”。深秋,我辞别补浪河乡这个小小的女儿国(第二代女士),沿着无定河旅行时,一夜之间,
大漠上绿云似的柳叶儿突然化作灿亮的金黄色,椽柳与椽柳间距固定,粗壮等同,一样的枝丫,统一的步态,仿佛有谁黑地里一声令下,数百万金色火炬擎天齐烧,形成大漠上最明丽最辉煌最热烈的色调。寒气浸长城,秋风撼万树,这塞上柳便踏着莽莽荒沙挺胸奋进,野性似海,扑天扫地,美不胜收。
旧时代的男儿以身骨砌长城,长城坍塌,战魂湮灭。现在不同了,无定河边千万柳,尽属当代女儿身,女儿们继男儿之后默然崛起:志向宏远,不服造化,进取之力,何逊须眉!本世纪中叶以来,世界土地沙漠化已达620万公顷,而在这椽柳成阵的无定河流域,却出现了沙退人进的奇迹式的局面。
我说,无定河是从战争乌云里游离而下的一霎闪电,它逸出血腥与风尘,在大漠上貌似悠然远逝,却又内蕴机锋,从漫长的历史中暗渡陈仓,绕过险关,顽强地求取新生。河边这“椽柳”,既是一页崭新的象征,又重复验证着一个古老的命题:人世间,惟有母性是浩大深邃的,它远距尘俗,悄静,默然,那元气与原汁却又生生不息,勃动不已。
弯弯扭扭700里的无定河一出离沙漠而投向黄河,椽柳即自行消逝,两侧黄土坡上则以自有的方式显示出河魂本相:左挽米脂,米脂美女如云;右挽绥德,绥德汉子如铁。“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隔水相望,情切切,意脉脉……
“应隆时而繁育兮,扬翠叶之青纯。”我爱无定河,爱这河边柳!
          题图设计:金翊钟(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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