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山人生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矿山人生
赵伟国
每当我来到矿山，站在黑黑的巷道口朝那深不可测的采矿作业区望去，心跳便开始加速，神经绷紧，全身的肌肉进入一种亢奋状态；在即将进行穿越巷道的过程中，我想起我在军营用的钢枪和子弹，我匍匐爬行在这高不足６０厘米，长７００多米的窄窄的采矿作业区的样子，很像出膛的子弹穿越枪管。我将丢掉一点什么，同时也获得一点什么。
当威武的军装开始变黄、变旧时，当珍藏在箱底的五星变得灰暗而不再光辉灿烂时，我便开始了这爬行的生涯，军人的潇洒和体面全然丢掉，仅以蠕动和前行为能事，有用的是在军营铸成的信念，意志，是生命的本能。于是以肘，以肩，以背，以股，以膝……凡是军营学来的匍匐前进动作全用上去了。依旧是尺蠖般的蠕动依旧是蚯蚓般的前行——在长长的巷道中。
……冰冷的肌肤。经受熬炼的魂灵，一滴咸水顺着腮边悄悄流进嘴里，刹时，眼前模糊一片。我停了爬行，将情绪作些调整。末了，长长地作了一次深深的呼吸；随着这深呼长吸，我明显嗅到了充斥在空气中的重浊的矿灰味，胸腔便为之一堵。哦，隧道里有重浊的粉尘！
我累了。地球母亲也累了。眼前这似乎不可穿透的生命的巷道依旧那么长那么长，长得似乎没有尽头。我是偶尔来爬行一下的“体验生活的文化人”，比起那长年在这儿爬行的矿山人，其爬行难度难了许多。如果有一天，命运把我抛在比这更难承受的生活的负压区，我会不会竭尽全力一搏，换取生活对我的承认？我使劲咬咬牙，命令我的躯体，扭动，翻身，然后把一具活泼泼的血肉之躯勇敢地迎向冰冷坚实厚厚的地层。我朝上伸出双臂，死死地撑住头顶上方的地层洞壁，石破天惊！这一撑便撑出一种伟大的神力：我觉得自己不止是双手托住了巨大的厚重无比的地层，而且托住了地球母亲的躯体，连同即将在这母体中诞生的新的自我。哦哦！一个曾经那么看轻自己连同生命本身的人，在面临着生与死的较量时也有机会把自己造就成如同大地儿子安泰那样具有神力。
眼前开始发亮，火种伸手可及——那顶在额头指引生命艰难前行的希望的星。一片圣洁的光。一朵吉祥的云。我分明看见了一个经历了炼狱的全新的胎儿已经在频频叩击神圣的生命之门；那是最辉煌也最艰难的时刻，昭示了作为母亲的全部的丰富和曲折。那一刻，我再一次开掘出生命的意义。我总在期冀日子的辉煌，殊不知，生命的时日更多的是由平淡和琐碎组成。辉煌，包孕在一系列的不辉煌之中。一如母体子宫的孕育和艰难的生命巷道的穿行，然后才有生命诞生时的辉煌的一瞬。明白了这一点，我就拥有了迎接新生命降临那一刻的权利。
哦哦！我的人生终于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