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读师书 [复制链接]

第12版(副刊)
专栏：

　　春夜读师书
郭同文
每当春风吹绿校园的时候，我总要从古色古香的书架上把我的老师的著作取下来重温，一是师恩难忘，二是汲取知识力量、精神鼓舞。
今夜，我独坐书房灯下，首先翻开了著名文学史家陆侃如、冯沅君教授的《中国诗史》。这部书是冯沅君先生于１９５７年秋亲自送给我的，在扉页上还为我题了词：“致力于中国古典文学教学与研究，为祖国献出真切之爱。”今晚读来倍感亲切，冯先生自己也正是这样做的：１９２２年夏，她考入北京大学国学研究所，研习中国古典文学，成为当时国学门唯一的女研究生。自此，她在古典文学的书海学山中辛勤耕耘，鉴古知今，并接受了新的文学观念，于１９２３年秋开始创作了《隔绝》等四个短篇小说，在鲁迅亲自编辑下结集出版，使她成为蜚声文坛的著名女作家。也正是出于炽热的爱国之心，她与陆先生呕心沥血合著了《中国诗史》，这是继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之后，又一部具有开拓性的中国文学专史力作，得到了鲁迅的赞扬……
冯先生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教学与研究生涯中，硕果累累，誉满学林，桃李满天下。十年动乱中，她被诬为“反动学术权威”，还充当了“现场批判”的“活靶子”。但她不坠青云，潜心国学，愈老弥坚。１９７３年春，她患了直肠癌，病情越重，越恋着古典文学教学与研究。作为她的学生，我们多次去医院看望和守护。有一次她指着案头的《中国文学史简编》说：“为了这部书，陆先生和我费了很大力气，只可惜太简了。”我说：“这部书在解放前一连出了八版，解放后你们又修订再版，是新中国建立后第一部完整的中国文学通史和教材，还被毛主席视为经常的案头读本之一。”她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接着气弱如丝地说：“昨天在护士的帮助下，我又把它翻阅了一遍，我真想把它再认真修改、充实……只可惜我连翻书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陆先生也卧病在床。我将不久于人世，你们是我的学生，是我生命的延续，希能著一部更高水平的中国文学史，更好地培育下一代。”说到这里，冯先生泪光盈盈，满眼是痛……
当子夜已过的时候，我从书架里抽下了另一位老师的著作《诗经选注》。这是我国著名先秦文学研究专家、文字训诂学家高亨教授的著作，这是当年他给我们讲授《诗经研究》时用的读本。翻开这部书，他讲课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满头白发，双目炯炯有神，声音宏亮，吐字清晰。他的创见颇多，还常常推翻前人的错误解释，每当此时，他就会习惯性地稍作停顿，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据我的考证，应该是……”言之凿凿，铿锵有力，令人信服。他还常说：“在学术研究上有创新才能有建树，凡自己在学术上提出新说，一旦发现其有与别人偶同、而别人确已发布在先者，则尽行削去。”因此，他研究古典文学与哲学，翻书特多，用思特深，经常通宵不眠。他虽年老多病，但每早４时起床即伏案研读与写作，因患青光眼疾，视力甚差，靠高倍放大镜读书。病倒难以起床时，便用一块特制木板，悬于胸前，自己半仰在高垫的枕头上，借以研读古籍。靠这种精神，他写了大量先秦古籍研究专著。１９６３年底，他将自己的著作《诸子新笺》、《周易古经今注》等六种书寄给了毛泽东同志，不久又将自己创作的《水调歌头——读毛主席诗词有感》寄去。１９６４年３月１８日，毛泽东同志亲笔复信给高先生：“高文典册，我很爱读。”……
１９９３年１２月，中央电视台为纪念毛泽东诞辰１００周年，播放了２１集大型艺术片《毛泽东诗词》，用高亨《水调歌头》作序曲：“掌上千秋史，胸中百万兵。眼底六洲风雨，笔下有雷声……”
两位可敬的老师，都已先后永远离开了我们，但数十年中，我耳濡目染他们讲授和研究古典文学的风采，我心中镌刻着他们用生命铸成的治学精神，把这种精神传授给大学生们，不仅可以升华起他们学习中国古典文学和弘扬民族文化的无限深情，而且还会像春风时雨一样，沐浴着满园桃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