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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4-06-28
第12版(副刊)
专栏:

  雾
汪家明
自我离开海边的家乡,来到内地城市定居,就很少能见到雾了。而时光,却正如雾一样,把往事层层掩蔽。掩蔽不等于取消,在漫无天地的白色屏障后面,曾经存在过的,依然存在;已经发生的,将永远留在记忆深处。于是,在这夤夜,在昏黄的灯下,我又见到了童年的雾……
青岛的雾,我们称之为“海雾”,多发生在初春的黎明时分。许多人还在睡梦中,雾已无声地从海上涌起,涌进曲折蜿蜒的街道,将一座座黑魆魆的楼房包围;涌进密密的树林,湿润了新生的枝叶和鸟雀的羽毛;盘旋于岛城一座座小山脚下,覆盖了一片片刚翻耕的土地。未熄的路灯在雾中迷离,报警的号角在雾中远播。早起的人,一打开窗,乳白的雾便扑面而入,将夜间的秽气一扫而空。早行的车,大开车灯,照出两道光柱……无风的天气,太阳从海上升起,从海上慢慢把雾驱散,有时直到我们去上学了,城中还浓雾漫漫。若春风骤起,几分钟内,便可将雾吹得无影无踪。然而到第二天,雾又重新发生。一天一天,有时连续一个月都如此。
其实,记忆最深的,是雾的湿润和凛冽,想到此,我不禁打了个寒噤。还有心理的感受,那种心神不定,那种对大自然如此切身的侵犯(几乎是触摸)的畏惧或不解。太阳和风,固然也能造成触觉的感受,但它们是无形的,常见的;雨和雪固然也是有形的,但那形状是切实的,少变的;云固然是有形的多变的,但它离我们遥远。只有这童年的雾,既可与我们亲密无间,又无法捉摸。
首先让我发现雾之美的,是中国的山水画。无论是宋代郭熙的《早春图》、马远的《踏歌图》,还是明代董其昌的《山水》以及近代的许多山水作品,都善以雾造成山势多变,掩拙露巧,虚实相间,气韵生动的效果。但真正让我惊叹于雾之美的,却是在泾县桃花潭。这桃花潭就是李白写“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地方。那天正是欲雨未雨的五月天,我们来到潭边,走上一条窄长的石码头,乘乌篷船到对岸,访李白纪念地。清清的潭水之上,忽然浮起了一层白纱般的薄雾,将水中的船轻柔地遮成了似断似连的上下两段,将石码头上捶衣女人们鲜艳的衣服半遮半掩,大红成了粉色,鲜绿成了淡绿……最美的是这薄雾不断流动,一会儿船和对岸的小山似乎到了半空,一会儿小码头半截被淹没,似乎没有尽头。所有的景物都缥缈而遥远,令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但这时我还未真正认识到雾之美。直到薄雾散尽,小雨落过,桃花潭现出原来面目时,我才为雾而惊叹了——无雾的桃花潭,一目了然,单调枯燥,几无可观!
后来在黄山,我又经历过同样的感受:无雾的黄山,令摄影家们焦急万分,令旅游者们败兴而归。忽然山下升起一团小雾,这雾经过哪里,人们的眼就跟到哪里,哪里的山色就变得美不胜收。奇怪的是,那雾,似乎是从同一个地方生出来,源源袅起,从容地在密匝的峰峦间表演魔术,并攀援上山,把整座黄山裹住,只露出点点山顶。在山下的人看,是浓雾锁住了大山;在山上的人看来,这就是云海了!我突然明白了:
云,即是天上的雾;雾,即是地上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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