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我国科学技术的几点战略思考 [复制链接]

第3版(教育·科技·文化)
专栏：

　　发展我国科学技术的几点战略思考
周光召
●科学技术的发展部署和战略选择，必须与国情匹配，既不能远离相应的经济发展阶段，又必须进行纵深部署，考虑下一阶段经济的发展，有前瞻性
●对于国际上正在兴起、对未来产业发展可能带来革命性影响的少数高技术领域，应采取快速反应、抢占制高点的战略，用市场经济的机制进行组织，争取迅速突破并形成产业
●要着重于创造形成科学发现的基本条件；在开放、流动的原则下，结合研究所和大学的优势，建立综合性科学研究中心，吸引不同学科的优秀青年人才到国际前沿去竞争
再过６年半时间，我们就要跨入２１世纪了。在中华民族的发展史上，现在正面临一个关键的时期。抓住机遇、加快发展，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实现中华民族富强的夙愿，中国科技工作者肩负着重大的历史责任。因此我们应该经常进行思考，就促进我国科技和经济发展的战略问题，给出自己的回答。
１．邓小平同志多次强调扩大开放、保持较快发展速度的重要性。他说：“拿中国来说，５０年代在技术方面与日本差距也不是那么大。但是我们封闭了２０年，没有把国际市场竞争摆在议事日程上，而日本却在这个期间变成了经济大国。”（引自《邓小平文选》第三卷２７４页）
要想抓住机遇，加快发展，就必须开放。这是很深刻的思想。从自然科学的观点看，一个与外界断绝了相互作用的封闭系统，内部的运动变化将趋于平衡、均一而死寂。一个生物体一旦停止了与外界的物质、能量和信息交换，很快就会死亡。一个封闭、孤立的社会系统在历史不断前进的过程中，也会停滞不前，逐渐衰落。只有与外界不断发生强相互作用，才能造成系统快速发展的条件。
在开放竞争的环境中，事物都是在横向比较中显出优劣的。因此发展速度是一个重要参数。发展较快的系统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而发展速度较慢的系统，则处于相对不稳定的状态。这在自然界中是屡见不鲜的。发展快的种群具有更强的适应和生存能力，而发展慢的种群则可能由于种种原因而逐步被淘汰。可见，发展不平衡是普遍法则。正是发展的不平衡，使得先进变为落后、落后赶上或超过先进成为不断发生的现实。
在相同的外部条件下，不同系统的发展结果不一样。有的系统在外部作用下激发了内部的创造力，提高了凝聚力而获得高速的发展，有的系统则在外力作用下产生了离心力、破坏力，而趋于瓦解。
发展的这种差异是由不同的内因造成的。要抓住机遇，加快发展，必须改善内因，在内部进行改革，创造一个善于和敢于抓住机遇的机制。
２．我国是一个经济和科技尚不发达的社会主义大国，正在加速实现现代化的进程。经济和科技的发展将面临更激烈的国际竞争。能否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利用开放带来的机遇，走出一条以我为主、迎头赶上的道路，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
在制订战略时，我们要充分认识到四点：一是我们与先进国家相比，总体经济实力和科技水平处于劣势；二是人口多，资源相对短缺和环境的恶化，已经并将继续给发展带来沉重压力和制约；三是我国市场广阔、潜力巨大，可以带动国际经济的发展；四是人民勤劳、高储蓄率和低工资给资金积累和工业发展带来有利条件。前两条决定了发展的艰巨性和实现持续发展的必要性。我们要有几十年艰苦奋斗的准备，要在人与自然、环境与发展之间保持协调关系的基础上，持续地保证较快的发展速度，才有可能实现赶上中等发达国家的目标。后两条又创造了利用国内外资金和技术，加速自身科技和产业进步，实现较快发展的可能。因此，从整体和全局上我们应当采取持续发展的战略，是持久战。同时，又必须在一些局部集中资金和人力，实行速决战，以跳跃的方式，越过技术发展的某些阶段，从而获得较快的发展速度。
社会要获得较快的发展，首先是生产力有较快的发展速度。但是，速度快不应只表现为产品数量的增多，生产规模的扩大，更重要的是效益好，效率高，产品质优价廉，资源永续利用，环境逐步改善。这样的速度才能保持下去，社会才能持续、快速而健康地发展。
３．现代生产力的提高主要来源于科技进步。资源、环境问题的解决，必须依靠科技进步。只有依靠现代科技，才能创造效益好、效率高，能够持续发展的生产力。
科学技术发展的机遇在哪里？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必须了解科学技术发展的规律，科学和技术之间的联系和区别。科学从生产中相对独立出来后，通常超前于经济和生产的发展，成为人类三大实践活动之一，在实验室和大自然中进行。某一时期重大的科学发现，是建立在此前全部科学成果和由当时生产技术可能提供的先进仪器设备之上的。它的发现是必然的，但这种发现在何地、由哪一位科学家完成则又不易预见，有偶然性。
技术是现实生产力的一部分。技术的需要为科学的发展提出新的课题和进一步深入的方向。由此可以看到，科技发展的机遇，一方面来源于科学前沿上正在研究并即将取得重大突破的领域，另一方面来源于技术的需要，而技术的发展则来源于生产的强大需求。
科学技术的发展部署和战略选择，必须与国情匹配。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经济，对应着不同的产业结构和技术结构。科技的布局远离了相应的经济发展阶段，不利于经济和科技自身的发展。但科技必须引导现代产业的发展，因此必须进行纵深部署，要考虑下一阶段经济的发展，要有前瞻性。美国、日本近十几年来在家电领域竞争态势的变化，给人的启迪是意味深长的。我们要准确地判断形势，确立自身的战略战术。
４．近十多年来，我国引进了大量国外的先进技术，使某些工业部门的技术水平和生产能力有大幅度提高，无疑这是促进我国工业加速技术进步的一项重要措施。今后，还应充分利用开放的国际环境，继续引进，提高企业技术进步的起点。但引进的成败取决于后续的消化、吸收和创新。消化创新工作搞好了，才有可能持续地推动技术的进步，才有国际市场竞争能力。即使是最先进的设备技术，在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也只有很短的生命周期。依靠自己的科技和工程力量，在引进的基础上加以消化、吸收、改进、创新，这是迎头赶上的重要条件。
当前，更多地吸引我国的科技人员参与引进及引进后的消化、吸收、改造和创新，具有重要意义。需要各级政府打破部门所有和局部利益的制约，大力促进科研和产业部门的联合。
５．对于国际上正在兴起，技术尚未完全成熟，规模尚未形成，但发展迅速、对未来产业的发展可能带来革命性影响的高科技领域，则应采取快速反应、抢占制高点的战略。要集中人力、物力和财力给以必要的扶植。要在经过选择的少数领域，用市场经济的机制进行组织，争取迅速突破并形成产业。由于我国具有世界最多的智力资源，对一些资金投入不大而智力要求高的领域，可能具备首先突破形成产业的条件。
当前信息产业正处于一次革命性变革的前夜，数字化、网络化、移动化、智能化、综合化的新技术，将从根本上改变设计、生产、销售、服务和金融的工作方式和人们的生活方式。这里存在着大量的机会。信息产业的变革，对计算机、微电子、光电子、激光、自动化、通讯网络、功能材料和应用数学等科学技术的发展，将会产生巨大的推动。
６．科学的发现既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光荣，更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财富。科学的发现只能争取世界第一，重复已有的发现没有多大意义。因此，中国科学要想摆脱落后的状态，必须加入到国际科学舞台上去作出代表中华民族的新贡献，为民族和国家争光，提高民族的自尊和自信。
由于科学发现的必然性和不可预见性，我们要着重于创造形成科学发现的基本条件，而不是在个别项目上拔苗助长，那样只能产生相反的结果。为此，要在开放、流动的原则下，把研究所和大学的优势联合起来，吸引不同学科的优秀学术带头人和一批有志气、有才华的青年，建立综合性的科学研究中心，到国际科学前沿上去竞争。可以相信，只要基本条件创造好了，会吸引越来越多优秀青年投入到科学前沿的研究之中，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学术空气中，发现和发明是会不断出现的。
进入下一世纪，生命科学和认知科学等领域将出现重大的突破。一旦人们掌握了生命的奥秘和智力的起源，将在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上开辟一个全新的时代。将从根本上改造农业、医药，改善环境。将把化学、物理、人工智能、复杂系统等学科的研究推进到新的深度和广度。我们希望中国科学家，特别是青年科学家，要作好准备，把握时机，做出无愧于时代的伟大贡献。
７．重视创新，善于创新，是由落后转为先进的基本条件。基础研究如此，高技术研究和产业如此，企业的技术改造也是如此。创新，不仅是技术的创新，还应当拓展到市场分析、产品设计、工程组织、生产工艺和控制、包装运输、市场开拓等一系列过程，涉及人才培养、激励机制和利益分配等一系列环节。对妨碍创新的论资排辈、因循守旧、铁饭碗、大锅饭等弊端，必须在深入改革的过程中，认真解决。
（本文是作者１９９４年６月３日在中国科学院第七次院士大会上所作报告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