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9阅读
  • 0回复

煤渣胡同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4-08-25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煤渣胡同
郑荣来
我在煤渣胡同住过十年,却至今不知道胡同的名字何以叫煤渣。只是仿佛听说,它原是堆煤渣的地方。
我住进煤渣胡同,是在二十四年前,但那时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使我永远难以忘怀。
我那年结婚,要房子没碰到什么麻烦。只是面积小一点,十平方米——后来多事,量了一下,实际是九点三六平方米。不过,我是知足了——当时正是“文革”期间,单位没盖新房,有个属于自己的窝儿,也算可以了。热情的同事老王,抽个星期天,帮我粉刷了一遍。他弄得浑身大白,汗水如注,我只以面包和杯水相敬,想起来煞是惭愧!
成家之后,经常守着一个红旗牌小半导体,打发了几乎所有晚上的时光。电视,当时算是稀罕之物,属高档文化消费。“九点三六”当然没有气概去接纳它。不过院里倒是有一两户拥有者。国庆、元旦或春节,或有游行检阅,或有文艺晚会转播。此时,电视机的主人热情无比,敞开大门,来者不拒。一时间,椅子、沙发不够用,观众便站立四周,十五六平方米的客厅,成了一个小影院。此时,“走资派”、“造反派”、“保守派”,仿佛都没有了距离。在客人的心目中,“走资派”,并不坏!
平平淡淡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五年。终于,喜事和愁事结伴而来——孩子将要降生,岳母要来却没有房子住。我没有勇气去欢迎岳母大人。
孩子的拳脚,无情地催促着我们。我们把主意打到楼下那间平房,它的主人老邵正在黄浦江边养病。我战战兢兢地给他写了封信,请求借用其中一小间,供我岳母暂住。
不到十天,一封热情、简短而痛快的回信,让我们喜出望外:“你尽管住好了,没关系!”
秋天,“九点三六”迎来了一老一小,小的带着小葫芦。狭小的空间,充盈着天伦的欢乐。欢乐和辛苦同行,我们开始了哄哭逗笑、管屎管尿、排队买奶、领证取票的系统工程。
欢乐没有维持多久,艰难却接踵而来。六七个月后,岳母因家事回了东北,我又“光荣地”去了干校。妻每天到京城西北角上班,倒三次车,来回三个多小时,早晚还要接送孩子。其中艰难,不堪回首。
其实,现在想来,艰难最是地震时。
那是一九七六年。人们永远会记住七月二十八日凌晨三时四十五分。大地突然大发脾气,摧梁毁柱,使数以十万计善良的唐山人,过早地离开了人间。京津唐千百万活着的人们,也因此不得安宁。顷刻间,煤渣大院已少有滞留者,纷纷外出寻找空阔地搭防震棚。我妻自己一个人,抱着不到周岁的“小葫芦”,没有帐篷,也没有小床,急得直哭。邻居大老李见状,说:“我有张行军床,你拿去用。”并帮忙照看着孩子。在公家架起的大帐篷下,妻儿获得一个栖身的位置。天,不时下着邪了门的滂沱大雨,不时传来余震的警报。于高度紧张的气氛之中,妻儿在帐篷下度过了许多不得安静的日日夜夜。
秋风,没有吹走险情,落叶,却迫使人们冒险回到院内。那天,我已从干校回到家里。据说地下室安全系数较大,人防办公室通知,从晚上开始,需转移到地下。我们分到一张单人床的面积。
四散多时的煤渣大院人,重新聚在一起,真有久违了的感觉,甚至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有视这一切都漠然的“小葫芦”,对地下室感到窒息,一放下就哇哇大哭,直到大家都躺下准备睡觉时,仍然哄他不住。“别人怎么休息?!”我们自知有碍他人;况且,一米宽的地方,三个人也实在挤不下。我们决定不理会白天刚传达的余震警报,立即搬回到三楼去。
已是子丑之时。我和妻对坐着,眼看孩子安然入睡。桌上倒放着一个空啤酒瓶,以防不测。整栋楼,只有我家彻夜亮着灯光。
一夜没合眼,疲惫不堪。正在为难之中。住在平房里的刘兄两口子,主动对我们说:“三楼危险!搬到我家来,一起住吧!”
我们有遇救星之感,感激之情尽在不言中。一间小屋,一张大木床,把床腿支高,他们一家睡床下,我们一家睡床上。平房没有钢筋水泥在头顶,不愁粉身碎骨。
舒坦地睡了个安生觉。只在半夜,在床上给孩子把了一次尿。万籁无声,“小葫芦”对着小瓷盆,独奏了一支小夜曲,曲终如泉水丁冬,少闻有美如斯!
荏苒之间,在煤渣住了九年多。岁月易老,往事萦怀:“九点三六”,未敢言窄,五张票子,难免窘态,远去干校,又逢震灾……种种艰难,都在这里经历。但让我永难忘却的,不仅仅是艰辛,还有与它同在的那一颗颗金子般的心!
我家东迁之后,我时有机会路经这里。日前,我又一次重游旧地。看着被身后的五星级饭店映衬下显得低矮的煤渣旧楼,心中仍不免回荡起往日的感慨:
啊,煤渣胡同!谁说你是堆煤渣的地方?!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