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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窗读雪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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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5-12-26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

  隔窗读雪
刘宝田
好一派交响乐般恢宏壮丽的雪的舞蹈!
先是一片一片地袅袅娜娜地飘,一点一点地渐次濡湿了窗外的水泥路面。我正饶有兴味地隔窗读着它们轻轻盈盈飘洒的曲线,不知不觉中,一片片变成了一朵朵,满空中款款摇曳而下,给窗外的梧桐树、香樟树,给路边坡地上的草叶子缀满了一簇簇晶莹洁白的花朵。视线正渐次迷茫,一阵风来,呼啸着,一大团一大团棉絮也似的飞花弥漫空际,翻卷着,涌动着,一会儿便不见了天,不见了地,不见了峭壁也似耸立的楼群,也不见了青枝绿叶,只见白茫茫混沌沌的一片,深邃无边,在你的感觉里强劲而缓慢地腾挪,旋流……雪越下越厚,窗外是一片耀眼的银白。风从窗棂缝隙间挤进来,透露着寒意。我想,待会儿,该有红衣红帽的小仙子走进这白茫茫的童话世界里来,我该会看到一场堆雪人、滚雪球的嬉戏了。
果然,一个红影出现了,从迷蒙中姗姗而来。可惜只有一个,那红帽也不是尖顶的,臂弯挎着菜篮子,径直走进路边坡地上的菜园,拨开积雪,拔出白白胖胖的一个大萝卜来。原来是一位主妇寻菜来了。我幽幽地叹了口气,觉得小仙子是不会出现的了。
呆呆地望着茫茫的一片,远处似乎蹒跚着走来一个小人儿。我依稀看到他一双冻得红彤彤的小脚穿着一双小草鞋,一担小小的畚箕挑着两个白白胖胖的大萝卜,沙沙沙地在雪路上颠簸着行进。雪花飘在脸颊上,他觉得凉沁沁的好舒服,竟至伸出小小的舌头吮舔和着汗水一起流下来的雪水,一丝丝的甜净浸着一丝丝的咸味……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双唇,眨眨眼,窗外的幻影消失了,我想起那是我九岁时一段白雪插曲。大年二十九了,漫天飞雪,滴水成冰,屋檐瓦垄里挂下来的冰箸子二三尺长一条。爸妈在家准备年事,我跟哥到小溪市去挑船萝卜。家乡的风俗,过年煮鸡煮肉的油汤,要煮开一鼎萝卜片,荤菜待客,没有客时自己吃萝卜,一直要吃到出元宵。我们山村的萝卜特小特小,最大也只有小墨水瓶大一个,且涩涩地带点儿苦味。小溪市的船萝卜一尺多长一个,白胖胖脆生生的,生吃都有一股甜净净的味儿。所以,大家都到小溪市去挑过年萝卜。那萝卜是用船运到码头上卖的,十乡八里都叫它船萝卜。小溪市离家十里,是个集镇,我从未去过,只听说好热闹好热闹。听说去那里挑萝卜,我高高兴兴出发了。一路上冰天雪地,我只觉得好干净好漂亮,并没感到冷。小镇上果然人来人往,弯弯曲曲一条街的铺面,看得我脚步都挪不动了,常常要哥催。哥给我一头放了三个萝卜,我嫌轻,挑了就走。谁知越挑越重,浑身汗涔涔的;换一下肩,肩膀针扎一样痛。哥给我一头拿走一个,轻了一会儿,又重起来,下山坡时,从雪窝里一个滚子摔下去哥又给我一头拿走一个,我顺手抓把雪塞进口里,一股津甜清爽直透肺腑,我似乎增添了力气,爬起来,一头一个萝卜地挑回了家里。
那以后,我一直对雪怀有一种近乎亲昵的感情。初中时,和同学们一起打过雪仗、堆过雪人。我们给雪人戴上红帽子,堆出高鼻梁,用红墨水涂唇。可惜红墨水一沾雪,只剩下淡淡的一抹红影儿,并不鲜艳。以后年岁渐大,雪中的嬉戏也就很少了,但对于冰天雪地中自己参与编织过的童话,却仍然保持着鲜活的印象、亲切的感情。
雪花也似乎依然对我情意绵绵,或者它也在隔窗读我,认出了我就是当年那个挑船萝卜堆雪人的孩童,因此不停地扑向我的窗口,似乎想挤进窗来与我谈心,再度亲昵。不过,我又想即使是当年在我的童话里活跃过的雪花,经历无数次液化、气化以后,又变成今天我窗外的飞雪,看到鬓发已经发白的我,也未必还能认识。如果认出了我,它又该向我倾诉什么?是感叹浩茫的沧桑,还是呼唤我当年的童趣?面对它活活泼泼亲亲切切地敲打我的窗棂,我觉得从蛮荒的旷古到精巧的现代,亿万斯年以来,经历了多少雪化为水水化为汽汽化为雪的劫难,它依然洁洁白白晶晶莹莹。人类与之相比,是过于容易老化了。你看,窗外雪地上,拔萝卜的主妇已经归去,连一个流鼻涕撒野嬉戏的红衣红帽或者白衣白帽的小人儿也没有。也许是现代文明使他们不敢离开屋顶下的舒适,也许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珍爱使他们不能走到雪地上来。我不知这是进步,还是退化?难道我们已进化到一个没有童话的年代?我不甘。于是我套上一顶红绒帽,围上一条红围巾,拉开门,向雪的怀抱走去,加入那雪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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