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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生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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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5-08-21
第12版(副刊)
专栏:

  燃烧的生命
赵伟国
作为这个五万多人的矿山冶炼企业的工作人员,每次夜间或白天路过冶炼炉身旁,总不能漠然而过。我常常会放慢步子,悄悄窥视,暗自喟叹:依然是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依然是守着那一堆堆、一排排白的镍片、红的铜片和闪光的金属块。那些东西堆满了车间和厂区窄窄的人行道,他们——这些冶炼工就紧紧傍着自己的财富,穿着一身黑污破烂的工作服,戴着像猪八戒大耳朵似的帽子,休息时领一张破草席或一小块塑料布,就那么呼呼大睡了。天热时,蚊子们便得以大饱口福,睡者似乎并不介意,只偶尔伸出手来,头上抓抓,身上挠挠,顶多是翻个身,哼唧几声,转瞬又打起鼾来……秋色渐深时,蚊子是退去了,可台风一阵接着一阵,雨水也多起来,他们的日子更难过了。然而每当上班铃拉响时,他们便一个个起身,箭一般窜入蒸笼似的车间。这动作得有一定的基本功,每天八小时的冶炼操作,也练就了他们自己。一班下来,出门来的是几张油泥斑斑、蓬头垢面的脸模子。可令人惊奇的是,他们的脾气蛮好,默默无声,对从身旁走过的油头粉面的男士或女士们,都报以微笑,并示意让他们先行,怕弄脏了他们的衣服。
他们中的一些人曾与我一样,当过军人,在战场上立过功。我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当过冶炼工。那时,风餐露宿是我们的休闲,八小时的上岗,才是我们真正的内涵。每次戴上猪嘴帽,穿上又硬又重的防护衣,立于几百度高温的大熔炉旁作业时,都像在梦中一样,手脚不听使唤,手中捅炉的钢钎,仿佛有千斤重。接着,汗水湿透了衣服,眼前雾一样朦朦胧胧。我常常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觉得头发晕,血液在倒流,觉得自己已与烧红的矿石融为一体,浑身在燃烧,被化尽。恍恍惚惚中,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块滚烫滚烫的礁石,突然冒出来撞沉太阳的船,然后忘情地落入大海的怀中……一小时、二小时……八小时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像是过了八年,但看着成吨成吨的金属的液体从炉中流进水槽冷却时的那一缕缕青烟,听着那金属相互撞击时发出的叮当声,我的心便突然间变得清凉了,这时,眼前也一片光明。
“人是一架耐磨的机器,是有精神的”。当过冶炼工,我才真正体会到这话的内涵。如果不是常年累月地磨练,恐怕连一小时之苦都受不了。如果有朝一日让我再度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恐怕让我生病躺倒的主要原因不是风霜雨露、蚊叮虫咬和那八小时的高温,而是那些掩鼻而过的路人的眼神,那个曾折磨过我们的意念:活着,还是死去?
那么支撑我们活着的是什么呢?是钱么?尽管我们餐风宿露、苦心煎熬一年所挣的那些钱,想必不超过请一个大腕歌星唱一支歌所需花费的十分之一,但对我们冶炼工来说却是一种令人喜上眉梢的幸福,且会给在乡间苦等我们一年的白发老娘带去一个温暖快乐的春节。这是我们的希望所在和人生的一种动力。而另一个更简单、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人活着,是要有点精神的,我们没有理由不是一个“人”。我们承认并习惯自己这一人生价值,我们没有理由不坚实地活下去,活得有意义。当然,我们的神经决不会迟钝到辨不出自己生活里那毕竟太浓太浓的苦味的地步,但我们也必定会如我们饱经沧桑磨难的父辈一样,让生命在燃烧中永生,因为我们是钢与铁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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