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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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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5-09-26
第10版(文学副刊)
专栏:

  朋友
卞毓方
天宇高悬一轮圆月,旅途自然洒满清辉。倘若再挂上一轮呢,四下里越发清澈亮丽。
两个月亮并肩一站,这就成了“朋”。朋啊朋,真想知道上古时代哪一道天光启迪了苍颉的灵感,经他妙手一捏,华夏天空腾地飞翔起一个多么美妙的字眼。朋!说着多么有力。朋!瞧去多么洒脱。朋之为用大矣哉。“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两千多年前孔老夫子的这话说得多帅气。朋,自有一股活泼泼的神力,在炎夏,他便是了清风;在沙漠,他便是了绿荫;在翠柳,他便是了黄鹂;在樽中啊,他便是了醇酒。难怪,天下从此有了许多一诺千金、两肋插刀、三人一龙的故事传布。
我曾试图攀登友情的高峰,翻过一道山梁,又一道山梁,抬头看,绝顶犹在天际的云里。把这感觉说给一位长者,长者频频颔首,欣然而笑。这是一位蔼然可亲的老人,长我整整三十岁,绝对是为师为母的辈分,绝对。若干年来,老人于我,如春风拂人,如夏雨润心。我于老人,自觉只是无尽无休的打搅,或曰打扰。谁让她是一位创作大家兼历史学家呢;谁让她静静地,总是耐烦地,不无怜悯地听了我将近二十年的唠叨呢。有一回,一颗天外飞来的灾星挡在了我的前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唯有跌足嗟叹,徒叹奈何。老人不知从哪一个渠道得知了,暗中,竟使出了超乎想象的解数帮我脱厄。生性恬淡的老人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这一点,恐怕只有我自己明白。自觉欠了老人偌大的情,很长一段日子,没有勇气再登老人的门。一日铆足了精神前去敲门。老人照旧和从前一样,谈天说地,道古论今,此前发生的事,一点也不提起。尔后也从没提起。
朋友是一种缘分,也是滋润生命绿洲的福分。曾有一位朋友,为谋发展,跑去了遥远的澳洲,洲上一个不知名的小镇。想到在万里外的故国还有三两好友,他们的目光将伴随他走过在异国的漫漫长途,再寂寞也能挺住。又有一位朋友,从支边的西藏回内地探亲,特地绕道京城,邀我到郊外作彻夜的散步,为的是,为的是重温少时的旧梦。那一夜,长谈之余,他还轻松随意地倒出了一箩又一箩,我们在中学时代曾经共同拥有的古典诗词,像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冷暖旧雨今雨,是非一波万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等等。他说,别以为我是在你面前显摆,这些玩艺,憋在肚子里几十年,除了你,至今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分享。
细思之,人世能得几相知。几相知呵,又想起,又想起那一年去湘西,趁便访问一位在军垦农场锻炼时结交的朋友,汽车中途出了故障,不得已改为步行,披着溶溶月色,跌跌撞撞走了六十里,到达主人任教的山村,已是长夜过半,星图西倾。意外的是,主人犹自攻读未辍,且门窗洞开,庭院一派光明。每晚都这么苦读?主人摆手:哪里,今夜特别,书一上手,就显得格外兴奋,一点也没有睡意。敢情是,友情真能像明月牵动潮汐,无须乎传达,也无须乎约定?
曾经出过一本书,叫《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那是就完美意义上的友情而言,是俞伯牙和钟子期的神韵。芸芸众生,不能,也不必用这个尺码来度量。马克思或许不能没有恩格斯,鲁迅或许不能没有瞿秋白,楼下修单车的老赵却不能没有隔壁酒家的牌友李大掌柜,我么,也不能没有陪我从童年一路走过来的小朋友大朋友老朋友真朋友假朋友。小朋友是水中的浪花,一路拥着跳着前进。大朋友是人行道旁的梧桐,彼此都讲究个距离,亲密还得有间。老朋友是抽屉上的铁锁,有了它心里便觉得踏实。真朋友是天上的一轮明月和湖心的一轮明月相映,将喜悦分予喜悦,将光明分予光明。假朋友是短路燃烧的线路,也许弄得不好还要电你一家伙,让你更加体会到真的可贵,从而爱屋及乌,爱一切与我同天地共日月美好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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