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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连君——建设山区的人们之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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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4-01-05
第3版()
专栏:

姚连君
——建设山区的人们之二
秦兆阳
刚刚翻过山顶,这群不相信荒山可以造林的人们立时都目瞪口呆了。谁不惊奇呢?在四面褐色的光秃秃的荒山当中,竟有这么一大片绿得耀眼的、葱笼茂密的树林。这林子随着山势起伏,颜色深浅间杂,是那么洁净,那么柔和,使得蓝天显得更蓝,白云显得更白,使得周围荒凉的大地也有了生气。
这就是姚连君的农林牧生产合作社的大树林,这片树林,是荒山当中的一块绿土。
人们经过河滩,走到林山的谷口上,才发现树林里面的山凹凹里有个小小的村庄,村庄脚下有一道曲折的溪流,发出金属般的流水声。人们没有看见过这样清澈的水,也没有看见过水边丛生着这么多的苍蒲和金针花,就争着弯下腰去,捧起水来喝,摘下花来看,啧着嘴唇,赞叹着。沿着溪边的石头小路再往上走,就看见一条条的小渠道沿着庄稼地边流了过去,三三五五的男女正在地里浇地。风从山林深处吹来,随着哗哗的响声,送来一阵阵清新的香味。村庄里,碾面的碾盘隆隆地响,谁家的姑娘在细声细气地唱着歌儿……
姚连君的家,在村西更深的山凹里边,是一个十几间好房子的大院落。院子门口空场上的柿子树下边拴着十几匹牲口,姚连君正和两个青年社员帮着脚夫们把一篓篓的鲜果往牲口背上驮。
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高高的个儿,光着黑得放光的脊梁,两只强壮的胳膊像两枝树桠杈,那两只大手提起装满了桃儿杏儿的柳条篓子来,真像小孩们拿玩具一样。
他一看见区长带着人们来了,就放下活儿,对两个社员安排了几句什么,然后向这边迎上来,裂着大嘴笑着,一边抓住王区长的胳膊,一边像对远处的人说话似的,大声叫起来:
“哈!一接到区长的通知,知道全区的干部们要上咱这儿来参观,我就等着……”
老姚把人们领进院里,在一棵大梨树下边铺了张席,把两筐子桃儿倒在席上,说道:
“大伙儿尝尝,这是刚刚摘下来的……”
当区长正代表着大家跟他推让着的时候,同来的人们却已经大部分走散了,都钻到山上林子里去了。他们爱这山,爱这树林,在林子里穿来穿去,互相嚷叫着,把鸟儿都惊得飞了起来……
一个钟头以后,人们才在半山的一块平地上围坐下来,姚连君像棵大树似的站在人圈当中,讲起他自己的故事来了。
他所说的不是一篇普通的故事,而是一首诗……
× × ×
“……桃儿好吃树难栽,可树到底是人栽的,人要是没栽成树,咋的有桃儿吃哩?
“这事儿说起来话长。
“这片山原是地主的产业,他觉着这山是块废铁,每年光给官府拿钱粮,不出产东西,要白‘推’出去,‘推’了三年没人要,我爷爷就要上了。
“我爷爷是靠担扁担给人运货吃饭的。我爹给人扛活,死得早。我哩,那时给人放羊。俺们祖孙三辈没价桌子大块地,想地种想的要发疯。
“我问爷爷:‘这山连草都长不旺,咱要它干吗呀!’
“他说:‘它不长草,咱要叫它长树。’
“我说:‘你咋的叫它长树哩?’
“他说:‘你看见那边山脑脑上那棵树没有?你猜那棵树是咋长的?它长在石头上!它用根根把石头挣裂了,石头缝儿里有土,它就长住了。咱是个人,就不能在石头上扎根儿吗?’
“咱就起始往这荒山的石头上扎根儿了。
“那工夫,这山凹凹里只有三五家人家,种着几亩沙坡地。俺们就在离他们一里地的沟沟里盖了个草棚棚,也开了一点沙坡地,就起始一边种地,一边栽树。
“你们别看荒山,这麻麻石头上也有土,有土就能栽树。我跟爷爷找那有土的地方,种上籽儿,栽上苗儿,二年工夫,栽了好大一片,有成了苗儿的,有死了的。死了,咱就补种,补了又死,死了还补。四年工夫了,哈!山,变了颜色啦!
“你猜咋哩?第五年头上,下了三天两宿大雨,像塌了天。我跟我爷爷淋着雨,日夜在山上转。光山存不住水,水刮着土,树苗儿露出了根儿,倒了,冲走了。
“等雨停了一看:一棵也不剩!
“哭吧!对着老天爷嚎叫吧!
“爷爷嚎昏了,我把他背进草棚里,躺在炕上哼哼了九天,就死了。
“临断气,他对我说:‘孩孩,咱家三辈没家没业,没根没绊,咱还是,一定、要在这荒山上、扎根……’
“我心想:我这可成了大雨里边的树苗儿啦!活不了啦!
“死吗?咋的那山脑脑上那棵树,在石头上扎上根儿了哩?人就不能在荒山上讨活命吗?
“我日夜睡不着,有事没事的就往这荒山上蹲着,往四面瞅着,寻思着。
“有一天,我看见身子边边上有棵野酸枣树儿,我就问它:‘酸枣酸枣,你是咋的扎上根儿的哩?’我一看,它那树脚下是块小坪坪,有很厚的潮黏黏的土,坪坪边上,是给乱石头拦着的。
“哦,我明白啦:用石头垒成坪坪,坪坪上再栽上树,不光冲不走,还能保水保土。
“我一下跳起来了,心里说:‘爷爷,你死得太早啦,晚一个月,你就死不了啦!’
“我又从头儿干起:下籽儿,栽苗儿,搬石头,垒坪儿。高的地方栽桦树、椿树、枣树,低的地方栽果木树。不分春夏秋冬,不怕十冬腊月,我这两只脚,也不知道把这山上的石头踩碎了多少。
“你们看我这手,这是手吗?伸出你们那手来比比看,你们那是庄稼人的手,我这,像是老树根根吧?
“就凭这两只老树根根手,一大片荒山又变了色儿啦!
“我姚连君可变得不像人哩。我黑瘦得像猴儿,不分冬夏身上搭着两块破羊皮。我变成了山上的魂,树里的鬼。我日夜不离山。
“天旱了,我从山下老远的地方担水浇树;雨水太多了,我怕草儿长得盖过了树苗儿,就刨草。有放羊打柴的往山下过,我就两眼不动地盯住他。
“我夜里做梦,也梦见这山上一片绿。
“民国十六年,下的那雨呀,山脚下流成了河,鸡猪牛羊,柴草树木,在一片黄泥汤子里卷着走。就你们刚刚走过的那道川里,沿川八九个村,冲走了几万棵树。
“雨一停水一退,几个村的人们都来看咱姚连君的山。咱这里,哈!树苗儿一棵没少,连山上的土皮儿都是原样儿的;山下那条溪,虽说是刚下过大雨,水也是清的。
“人们说:‘姚连君是地仙,管山管水。’
“我不是屁的天仙地仙,我是人!
“从栽了树三四年起,我就得益。有这么几句俗话,是我自个编的:桃三杏四梨五年,核桃柿子六七年,橡树七年能喂蚕,酸枣当年能卖钱。不到十年的工夫,我的树全成了材料啦,全结果子啦,吃的烧的都不愁啦!
“我姚连君在石头上扎上根儿啦!
“我姚连君把废铁变成金子啦!
“可是,我真的不发愁了吗?真的扎上根儿了吗?
“还不哩,还没有哩。
“你猜咋的?光我姚连君好过了,四边的人都挺穷,冷天,他们砍我的树当柴烧;热天,他们摘我的果子去换粮食。我就这么两只眼睛两只手,看得牢吗?顾得住吗?
“一到果子快熟了的时候,我就守在山上,整夜不睡觉。冬天,不管多冷,半夜里我总要到山上去转两趟。
“唉!我生的那气,真是三天也说不完。
“一九四三年,抗日政府发动‘大生产运动’,提倡‘组织起来’,我听了上级的报告,猛一下明白了:我为啥不叫大伙儿都栽树哩?大伙儿都扎根,根儿才扎得牢哇!
“当时我想:你看,从前那山脑脑上那棵树,在几年以前就枯了,后来又给大风刮折了,为啥呢?独木不成林呀!
“那时咱村已经发展成十几户人家了。我就参加了他们的互助组,教给他们:咋的栽树,咋的垒坪,咋的保水保土。我帮他们栽树,不叫他们还工。
“到如今,你们看,咱全村的树都成材料啦,结果子啦,全村都好过啦。
“咱全村,山上的绿色一年比一年扩大,牲口羊群一年比一年多,地土也一年比一年肥,连水也
一年比一年更清亮,人们的脸也一年比一年红。
“咱全村都扎上根儿啦!
“我姚连君痛快了吗?松心了吗?
“不哩,还没有哩。
“为啥哩?
“就为的这:俺们全山区的穷苦兄弟还不是都有我这样的树林子,还都在过穷苦日月哩。
“这个道理还是王区长教给我的。
“今年春天,王区长找我来了,跟我说了一宿话。
“他问我:‘早些年,你们是不是尽跟贩果子的商人捣麻烦?’
“咋不是?那坏蛋们尽压低价钱,不卖?果子搁着爱坏;卖?不合算。
“他又问:‘解放以后,山里修上汽车路了,县合作社收山货了,就好多了吧?’
“咋不是好多了?价钱公道啦,不用争吵啦,不用着急啦。
“他又说:‘老姚啊,要是咱整个山区都变成你这村这样儿,那就好了。那时候,政府不光要给咱修汽车路,还要给咱修火车路哩,要把咱这全山区的木材水果运到全国去哩!’
“哈呀!他这几句话可鼓起我的心劲儿来啦!
“你想,那样的社会是多好哇!
“当时,他越说越高兴,我越听越精神,俺俩都睡不着了,就起来到外边蹓跶。好大的月亮,天上像水一样清亮,四外的山呀树呀看的清清楚楚。
“王区长走着,把手一甩,说:‘老姚,你知道吧?英国美国的什么科学家,说咱华北的山到了老年时候了,往后全华北都得变成一片荒沙地。可是,你看,咱能在荒山上栽树,咱能叫这山返老还童,哈!’
“我心里生气,说:‘这是什么屁科学家?山还会老吗?地还会老吗?’
“他大声说:‘可不是!只要人心不老,什么事也办得到!’
“俺俩就这么说着,我脚底下像驾着云彩似的,绕了四五个山头,也不觉困,也不觉累,回头一看:东边天亮啦!
“咳,这一夜,我真像做梦一样!不对,不对,不是做梦,是醒啦,是睡了几十年觉,一下子醒啦!
“王区长在俺们村住了十天,帮俺们五个自然村成立了一个农林牧合作社。
“哈!俺们全山区的人,这才叫扎根儿呢!这是扎社会主义的根,是要让咱这山区长满了绿叶,开遍了桃花梨花!是要让咱这山上长出伐木工厂来,长出铁路来,长出用飞机灭虫的办法来,长出大水库来!
“为了这,咱们要干!
“俺们的社刚成立不久,就闹起了造林热潮。
“每天鸡刚叫我就起来,站在咱村后边顶高的那山头上,四点钟打起床锣,五个自然村的女人们就忙着抱柴做饭,男人们把树籽儿装在口袋里,给牲口备好了驮鞍。接着,我五点钟打吃饭锣,六点打集合锣。你瞧吧:一群群大人小孩男男女女集合了,排成一条条的线儿似的出发了,爬到山坡上去了。这个山坡上一群人,唱着歌儿;那个山坡上一群人,唱着歌儿。男人刨坑儿,女人孩子撒籽儿,垒坪儿……
“你们大伙儿也跟我一样,是群众的领导人,是社长,组长,乡长,支部书记。你们大伙儿想一想:咱能不能把咱这山区完全造上林呢?
“咱能不能叫咱这整个山区,山一年比一年绿,水一年比一年清,地土一年比一年好,人的脸面一年比一年红呢?
“咱能不能叫咱这山区走上社会主义的道儿呢?
“要依我姚连君说,就是能!
“咱有手有心,就能!”
× × ×
姚连君越说越兴奋,脸和脖子都变成了紫红色,声音是那么高大洪亮,使得四面的群山都发出了一阵阵响彻云霄的回声,像是山野在同声欢呼:
“咱有手有心,就能!”
这回声把听演说听入了迷的人们惊醒了,向四面一看:周围的树林正被凉风掀起了一阵喧哗,一群鸟儿从这边山头上的林子里一轰而起,像无数黑点子似的,在青碧万里的高空上盘旋了一阵,又落到那边山头上去了……下边,村庄异常寂静,忙碌了半天的人们正在歇晌。在姚连君家的院子门口,运果子的人和牲口都已经走了,几只母鸡安闲地在树荫里寻虫子吃。有两个孩子,远远地靠在院子门边。那男孩全身漆黑,简直是一棵小树;那姑娘却比鲜花还要鲜艳。他俩手里都拿着碗大的桃儿,一边吃着,不时往山上瞅瞅,脸上闪耀着微笑。
青年人和孩子们哪,你为什么笑?是因为那桃儿的味儿又香又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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