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写意 [复制链接]

第12版(副刊)
专栏：

　　湖光写意
李汉荣
月光从高处垂直地落进湖面。自从有了这湖，每夜的月光都洒落在湖水里。月光为什么填不满这湖呢？如果月光能填满这湖，该是怎样的情景？掬一捧水，就掬一捧月光，水漏尽了，还有半捧月光。这样的湖该叫做月光湖了！然而月光总是填不满这湖。在无月的夜晚，湖里只有水，水里只有鱼、石头、淤泥和微生物。
这大约是造物者的良苦用心吧。它造了这湖（或默许人挖了这湖），就用水充填它，渗透它，让它丰盈，让它荡漾，让它或潺潺或淙淙或蒙蒙。然后就有了草，有了鱼，有了水鸟，有了依依垂柳，幽幽小径。
这样已经很丰富了，然而还不够，这都是地面上的东西，还缺少从上方降临下界的东西。于是有了月光、星光，有了一条长长的银河从遥远的我们永不能到达的地方，向地面上这小小的湖，源源不断地投递光，投递我们无法制造出来的东西。于是我们总看见，月光和星光甚至多半条银河都忙着填充并酿造这小小的湖。以致于许多从远方赶来的朝拜者，一看见这湖就惊喜万分：啊，月光湖！星光湖！
水真好！水真是天地间最奇妙的灵物！一湖平淡的水，就把大半个天空的宝藏接纳进它透明的胸怀。天空对水只有一个简单而古老的要求：干净。只要水干净，天空就把它拥有的全都交给水，平淡的水就和天空一样无限丰富。虹、北斗、仙女座、彗星、蟹状星云、闪电、日蚀——天空，把它从事的永恒的光的事业，都放在水中同时进行了。而伟大的天空对水只有一个简单的要求：干净。
风很细。像母亲的手指轻轻抚摸游子消瘦的脸；像初恋的情侣用不易察觉的方式触碰对方激动而羞怯的身体。
我陶醉在这风中。我看见湖水漾起淡淡的浅浅的涟漪。如果这时有一粒小虫飞进我的眼睛，我忍不住揉自己的眼睛，也许这个过程只持续了十秒钟，等我睁开眼睛，那涟漪已经消失了，湖水平平，垂柳静静。于是我会说：此刻，除了一粒飞虫访问我的眼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忽然有一尾小鱼蹦出水面，“啪啦”一声，我循声望去，只见水花四溅，一部分天空碎成鳞片。鱼已不见了，沉潜于水的深处。大约，鱼也为自己制造如此巨大而突然的声音感到惊恐，很快地没入静谧的水中了。
我合起久久展开的书。
将波光、水花和几只鸟的影子夹进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