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古籍今译问题 [复制链接]

第10版(文艺评论)
专栏：

　　关于古籍今译问题
敏泽
一个时期以来，古籍今译中所存在的严重问题，终于开始受到了各个方面的关注，引起了人们应有的重视，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一、古籍今译的成绩及意义
在分析古籍今译所存在的问题之前，我想对古籍今译工作已经取得的显著成就作一些简单的分析和概括。因为自从舆论界开始披露古籍今译中所存在的问题之后，由于一部分古籍今译中不仅存在的问题甚多，而且许多错误甚为离谱，因此引起了大家广泛的批评和责难，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要全面地论述古籍今译的问题，就不能以情感代替理性，以部分概括全体，无视这一工作在一些出版家和学者们的共同努力下所取得的显著而重要的成就。
在人口和古文献数量两方面，我国都是真正的世界性大国；但由于已往的种种历史原因，我们对传统文化的普及和教育重视得很不够，在不少读书识字人中间对古代文献几无所知或知之甚少。因此提倡古籍今译无疑是一个普及传统文化，提高民族文化素质，以至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有效途径，并且是泽及子孙后代的事。而习惯上说，一般学者向来又是不大重视的。道理很简单，这不仅是一项颇费力气的工作，而且又不能列入学术成果之中，因此往往不屑或不肯为之。在这种情况下，一部分老一辈的学者和中年学者能不为这一习惯思维所囿，以其深厚的学养、对古文献及读者高度负责的态度，广稽参证，字斟句酌，一丝不苟，给人们做出了很好的榜样，如周振甫先生之《周易译注》、陈鼓应先生之《庄子今译》之类。特别应该指出的是，以全国高校古籍工作委员会主任周林等为顾问并亲自参与，由章培恒、安平秋等任主编所编纂的一套《古代文史名著选译丛书》（共１３５种，１５００万字，已出１００种），他们根据党中央领导同志“今译要经过选择，要列出一个精选的古籍今译的目录，不要贪多”的指示，成立了专门的领导班子，动员了全国１８个高校古籍所的１００多位专家学者，从事这一工作，历时近十年，对今译及注释经过多次的严格筛选、反复进行审读、讨论、修改而成，总体上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像这类由学养深厚、治学严谨的学人与出版社共同努力、协作而出版的古籍今译，对于在广大群众中普及古典名著，功不可没。
在谈到古籍今译问题时，我们不能不充分地肯定这方面工作中所取得的重大成就，不这样不仅是缺乏求实精神的，也是不公正的。
　　　　二、古籍今译中所存在的问题
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充分重视古籍今译中所存在的问题。我们在许多问题上历来都有一哄而上的陋习，古籍今译工作也不例外。其结果是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出现了一批粗制滥造、极不负责的今译。胡乱断句，望文生义，以至出现像将“赤地千里”、“船侧”这些一般中学生都能理解的语句译为“一片红彤彤的大地”和“船旁边的厕所”这类荒谬不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例。这哪里是在普及传统文化，而是在糟蹋它。真所谓谬种流传，贻害无穷。而且，还应该看到，这有害的影响不仅仅是国内的，而且也是国外的。笔者不久前曾到韩国去作短期讲学，就曾看到一些大学中文系办公室的书架上插着一些受到我们舆论正确批评的今译古籍，作为一名中国学者，我不能不为之汗颜；电视台也播放过加拿大的书店中摆放着这类今译……这就足以说明对这类今译已经产生和将要产生的有害后果，是应该引起我们足够的警惕和重视的。古籍今译中所出现的这类现象，其根本原因是拜金主义泛滥所造成的。极少数出版商和“今译”者在近年来弘扬传统文化之声日炽的情况下，看准了这是一个有利可图的市场，他们利用群众的迫切精神文化需要，在“弘扬”民族文化传统之“名”下，行其大捞“孔方兄”之实。有极个别译者，一年“主编”之“今译”古籍，竟然多达一二十种，大批地从出版商手中承包古典名著今译，然后转手承包给正在读书的大学生、研究生，最后往一块一凑，就成了今译古籍名著。既不经认真之翻译，又不经负责之审校。
古籍今译是一件十分严肃，而且又是十分困难的工作。古籍中之个别语句，即使对于行家里手来说，求得准确的理解也往往是十分困难的，每一位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学者对此都有深切的体验，甘苦自知。古籍今译，不仅需要深厚的学养，专门的研究，透彻的理解，严肃的态度，而且还需要通俗、生动而又准确的表达能力。绝不能让拜金主义连古籍今译这样严肃的事也给败坏。
在拜金主义影响下的古籍今译中，还有一种值得重视的问题，即借古籍今译之名，行散布封建迷信、糟粕之实。例如在一些《周易》今译中，借阐释“象数”之名，大肆宣扬巫术的“灵验”，甚至《二十四孝图》、《古考子传》、各种“家训”之类也要今译、全译。至于在各种今译中塞进封建迷信的糟粕之类，就更不用说了。孝敬老人是中华民族的一项传统的美德，应该予以提倡。但应该看到，已往关于孝道的宣传，是浸透着封建意识的，如曾经遭到鲁迅愤怒谴责的郭巨埋儿，残忍得违犯起码的人道精神，总不能让今人也去效法吧！历来的各种“家训”中，固不乏精华和合理的因素，但它们中也渗透着浓厚的封建的宗法意识，这是不足为训的。近年来，随着弘扬传统文化的倡导，在正确地继承优秀传统文化的同时，也伴随着一种不可轻视的复古主义思潮。上述之类现象的出现，只不过是这一思潮在一个方面的反映，这类今译对于今日在相当的一部分群众中日益泛滥的封建迷信陋习，只能起一种有害的推波助澜的作用。至于在道教功法的今译中，大量塞进“房中术”之类的私货，就更不用说了。这完全是违背古籍今译的方针和目的的。
　　　　三、古籍今译中一些尚需探讨的问题
古籍今译中所存在的问题，不仅是一个粗制滥造的问题，还存在着一个另一种类型的问题，即：是否凡属古籍都需要今译的问题，这也是需要认真研究、对待的。
古籍今译的目的，从这个问题提出之日起，直至今日，一般说大家在认识上是不存在歧义的。在今天的中国，除了相对说处于少数的古代文化、哲学、史学、文艺、美学的专门研究家及正在学习这些专业的研究生外，有相当多的人是缺乏直接阅读古典文献的能力的，而我国的古典文献，又浩如烟海。因此，今译的目的是明确的，即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选取那些在我国历史和文化史的发展中真正发生了重大影响的精粹之作，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起到在群众中普及传统文化精粹之目的。在这方面，由国家教委古籍工作委员会根据党中央和陈云同志关于“今译要经过选择”，要“精选”的指示精神，经过周密考虑、多方征求意见而制定的一套方案，总体上说是一个很好的、周到的方案（由于当时有关方面正在筹组古代哲学精粹今译的工作，因此，丛书中哲学选目少了些，这不能不是一个遗憾），今译以选粹为宗旨，所选之今译古籍，也名副其实，确实属于古文献中各个方面之精粹，真正体现了普及传统文化精粹之目的，这是可喜可贺的。但在今译的过程中，却出现了一些使人迷惑不解的现象。这类现象，概而言之，无非两类。一种是：古籍确为古文，甚至艰深的古文，但并无今译的必要，也译了或将要译。例如，白话十三经的问题。十三经中，《周易》、《论语》、《孟子》、《诗经》等等确是需要今译的，也已经有了今译（或选译），但像连韩愈都感到“佶屈聱牙”的《尚书》这类古代的文告，也要全部今译，就甚为令人不解，专门研究上古的人，谁也不会去读今译，而一般读者也没有这个需要（在《古代文史名著选译丛书》中，选译了《尧典》、《盘庚》等１６篇，这是比较恰切的）。同样，十三经中之“三礼”（《周礼》、《仪礼》、《礼记》），虽然在传统的礼乐文化中，曾经发生过重大的影响，但是，除《礼记》外，也是大可不必今译、全译的，特别是关于已往繁琐礼仪的规范和记载，对于专门的研究者，自不能不研究，而对于一般读者来说，实无此必要。即使二十五史今译，规模浩瀚，对于一般读者来说，全部今译又有多少必要？《诸子集成》全部今译也属此类。这是一种情况。另一种情况，虽为古籍，而实为白话文之作，如冯梦龙之“三言”、凌濛初之“二拍”，以至《封神演义》之类，读者并无语言障碍的问题，也要“今译”，更是多此一举。这类问题也是应该引起重视，并加以解决的。
古籍今译工作，从根本上说，是一项关系到普及传统文化精粹和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大事。对于今译中所存在的种种问题，特别是精华糟粕不严加区分，以及粗制滥造的问题，则应该引起社会各界、尤其是古籍整理及出版领导部门的重视，采取必要的措施，对选题要统筹管理，对质量要严格要求，奖善惩劣，使这一工作能够沿着健康的道路发展下去，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则幸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