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听妈对你说” [复制链接]

第10版(副刊)
专栏：

　　“孩子，听妈对你说”
丁榕
儿子离开我的第１０个清明节来到了。像每个清明节的到来一样，我双手捧着儿子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心弦紧绷，强抑下无尽的感慨。
１０年前，孩子，你带着一串串难以解开的疑惑走了；你带着对妈妈一个个的不满走了；你带着对“儿子”、“学生”、“事业”这些词的不理解走了；你带着对妈妈的无限眷恋走了。你走得那样匆忙，那样遗憾。你容不得妈再多看你一眼，容不得妈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你给妈留下的是数不尽的自责、道不完的心酸。１０年了，你已经１８岁了，你长大了。“孩子，听妈对你说。”
土地是万物的生母，从妈当上教师那天起，妈就把教育当成了养育妈成长的土地，妈就像你爱妈、妈爱你一样，爱着这片土地。
从你离开妈以后，妈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妈真想和你一起走，去赎回妈的一切罪过，去把爱的亲吻还给你，去把没说完的话向你诉说，去把欠下的帐还个清楚。可就在这时，孩子，你知道吗？妈身边那几百个“孩子”拥到了妈妈的身边，他们和你一样“妈——”“妈——”地叫着，他们和你一样守在妈妈的身边，不愿离去。孩子，一个和几百个，这在天平上将是怎样的倍数？你懂吗，孩子？原谅妈妈吧！
去年１１月，我因吐血住院。想起当年，你踮着脚为我倒水、拿药的情景，妈的心苦涩涩的。听大夫说，妈需要做肺切除手术。孩子，妈的心一下子凉了，我怎么办？身边没有亲人哪，这要给学校老师们添多少麻烦，孩子，妈妈想你呀！就这样，妈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中，妈见到你了。你在妈身边守着，一会儿拿药，一会儿端饭，我高兴地拉着你的手，你叫着：“妈妈！”我乐了。等我睁开眼一看，天哪！这哪儿是梦，这情景分明就在眼前。我欣喜若狂，一下子坐了起来。“丁老师——”“丁老师——”原来，是我２０年前教的学生闻讯赶来了。
“丁老师，您好些了吗？您需要什么药？别忘了，我可是药剂系毕业的。”
“丁老师，我这回英雄有用武之地了，有我这个大夫照顾您，一切您就放心吧！”
“丁老师，您想吃什么请说话，我可是大师傅，专攻营养学。”
“丁老师，我有汽车，需要您就说话，我随叫随到。”
“丁老师，这是我们的值班表，一天２４小时，保您旁边都有人，您千万别着急。”
此时此刻，众多的情感只浓缩成两个字——真诚。这是一个叫“真情”的声音，是一个谁也拒绝不了的声音，刚才还为孤独、寂寞而伤感的我，一下子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幻的至善至美的浩瀚无涯的世界。我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感情。就在泪水夺眶而出的时候，我发现同屋的病友、护士都掉泪了，大家都说：“还是当老师好，你看看人家这学生，真比亲儿子还亲呀！”孩子，你知道吗？妈当时好像赢得了全世界数不尽的赞美和注目，孩子，你能理解吗？这可不是对妈一个人，这是对“教师”，对所有的教师的尊敬与首肯。你听到妈的话了吗？
孩子，想起你在妈身边时，天天嚷着要看电视，一次又一次地问妈：“小朋友们家里都有冰箱、彩电，咱家怎么没有呀？”孩子，妈告诉你，等妈攒够了钱，彩电、冰箱会有的。记得有一回，妈给你买了串糖葫芦，你挺不高兴：“妈妈又花钱，不买电视了？”孩子，这事，妈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觉得对不起你，你走前，妈连电视都没让你看上。一天，一阵敲门声，把妈吓了一跳，几个小伙子抬着彩电、冰箱走进咱家，我一时被弄得莫名其妙：“同志，走错了门吧？”“您不是丁老师吗？没错，这是您儿子孝敬您的。”说着递过来一封信，信中写道：“丁老师，年前，我们来看您，才知道现在您连彩电、冰箱都还没有，我们想起很多很多：十几年前我插队时在极困难的情况下，您为我寄来１０元钱，这１０元钱，对我来说很重很重……现在我们要让您该得到的都得到，该有的都有。您的一个学生。”孩子，让妈说些什么呢？这是钱的交换吗？这是同情和怜悯吗？不，决不是！这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师生情啊！一种相依相伴的情感驱除了我心理上的不安，孩子，我收下了。我替你说声：“谢谢”吧！我与“土地”上的一切共存共生，我们的呼吸汇成了世间的最强音“真诚”。
今年１月１８日，是妈教的第一个班２０年聚会的日子，这天来了４１名同学。你想到了吗，孩子？妈如今已子孙满堂了，除了那一声声“妈”之外，那一声声“奶奶——”把妈的心快叫醉了。真快呀！一个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了，工程师、工人、技术员、研究生，有的还在大洋彼岸，可不管怎么样，他们的整个世界都是从这一小片土地上生长延伸出去的，他们受到的是同一方土地的滋润。孩子，妈此时最自豪，因为我看到不管这世界怎么变，时间怎么变，而唯独这块“土地”始终没有变，绿色与裸土并存，枯树与长藤缠绕，妈心头涌起的是一阵阵幸福和欣慰。
这次聚会大家除了交流信息、共叙旧情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个议题是，如何为妈养老。学生们说：“丁老师，为了您的晚年幸福，为了能给您养老，我们要努力奋斗五年。五年之内，我们事业上大干，钱要大赚，保证让您退休时精神、物质双充实。您退休之后，一家呆一年，不！不行，时间太长！一家呆一个月，车接车送，保您精神愉快、长命百岁。”他们还把我拉到摄像机下，要我表个态，以作证据。面对摄像机镜头，我含泪答应了。他们把一本精致的相册送给我，上面有每人的全家福。
孩子，我寻求的“爱”找到了，你放心吧！在这片“土地”上，妈虽仅仅是一棵树，但是它的根，已深深地抓紧了泥土，妈不孤独。
孩子，听了妈这些话，你的疑惑是否能解开？你对妈的不满意、不理解是否能消除？你对妈的爱是否更深、更烈？妈的自责、欠的债是否能够还清？孩子，回答我，我多么希望听你说一句：“妈妈，我爱你”呀！
打开学生的相册，我把你的照片放到了第一页，孩子，你看到了吗？
（本文获“人民教育”散文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