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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房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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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5-12-12
第12版(副刊)
专栏:

踩房
蓝春荣
回忆常常是美好的,尽管也有苦涩,但那苦中的甘甜,有如加糖的咖啡,意韵幽深。
儿时家境清贫,一家人挤在一间半平房里,房顶和墙壁全用报纸裱糊。全年只有过春节时,屋里最干净,人们也最兴奋。为了过年,妈妈总要在“吉庆有余”、“福如东海”、“鲤鱼跳龙门”那些鲜活的年画四周贴上红纸条,看上去也喜喜庆庆的。最苦的是遇着连阴雨,屋里屋外全是雨,棚顶和四壁漏得一片又一片,地上、炕上摆满了盆盆罐罐。而雨过天晴,太阳在憋了一阵子之后,再露出脸来,孩子们的兴奋竟是无与伦比的。
雨把房上的土鼓捣得松而且软,饱含着污水向人们施威。草籽并不因为是长在房上而影响繁殖力,草根深植土中,便把更多的雨水引进屋里。人们唯一的办法,是上房拔草,再把土踩实。东家西家房上全是人,人们一步紧挨一步,走着颠着,有人还把苦把愁丢在脑后唱起小曲,说闲话逗趣儿,招引得孩子们火烧腚似的,个个猴似的抓耳挠腮地喊着要上房。尽管地上的孩子吵孩子跳,房上的大人无一例外地都摇头,不是说房太高有摔下去的危险,就是说你们越踩越漏。好像他们的权威,全表现在摇头上。
在我长到十多岁的时候,爸允许我踩房了。
一个脚窝挨着一个脚窝,实实在在,均均匀匀,身体随着脚步上下颤动,那姿态不舞也是舞,不歌也想唱。一个人这样舞这样唱,一群人这样舞这样唱,便蔚然成一大景观,让那些比我小的孩子们在地上眼馋得掉眼泪。
在房上,我变成了超人。我的梦就在房草上回荡,我也随着那房草一起飘飞。雨后湿热的空气将远处的大山、近处的小河、小洋楼、大烟筒拥抱怀里,在云中穿行。那白白的烟,就是云,我这样认定着。我一步紧着一步地踩,一下紧着一下地颤,好轻好轻,不由地我笑出声、叫出声:“踩房啊”!
猛然,一声断喝,吓得我头发根全是冷汗。“掉下去了!”站在房沿拔草的妈妈,一把把我拉退两步,这才转危为安。父亲急红了脸,差点把我赶下去。我收敛了想象,低头看着脚尖,认认真真地一步步踩着。不多时,脚步沉重起来,腰轴轴的不灵便,肚子也觉得饿,周身不舒服。我想歇一会儿,可是不敢,如果表现不好,如果真的不许我踩房,那我会难过死的。我坚持着,脚步没有刚才的急,没有刚才的稳;身子没有刚才的直,没有刚才的颤,咬牙捱到日落,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第二天差点儿起不来炕。踩房是这么累这么苦?难怪妈说怕下雨更怕踩房。不过它仍然吸引着我,我盼着下雨盼着踩房。
我家的房破,却很高,又是在一排房的最里边,这就必须从低矮些的房子上去才成。多少家的人,从一家房顶走过,那负担重得人家皱眉头。父亲便从另一家搭梯,但是那家毕竟房高,父亲毕竟年长体胖,一次,竟从房沿跌落,砸坏人家的木盆,腰也疼痛多日。自此,我责无旁贷地成了家里踩房主力。我心里便存着一分责任,一分负担,一分荣耀,舍出汗舍出苦舍出心力踏踏实实踩房。许多人羡慕爸妈,说他们有个懂事的女儿。
土房的衰老,使雨水更易进屋,人们便更加频繁地拔草和踩房,踩房使我成熟,在一步一颤地踩动中,我成了大姑娘。这时我更清楚我的劳作对这个家的意义,幻想和飘飞的感觉便附着了一些沉重。
当我成为大学生的时候,我家搬进了瓦房,即使房漏,也另有新法,无须踩房了。从此之后,虽然不再为踩房伤筋劳骨,却也再难寻那颤动与摇摆的愉悦。
当我成为母亲的时候,女儿根本不懂什么叫踩房。我庆幸她们,也很羡慕,如果她们想跳舞唱歌,可以进卡拉OK厅,不必如我在苦中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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