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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营长到段长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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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4-02-19
第3版()
专栏:

从营长到段长
晓鹰
记不清什么时候,我见过阎长久的一张像片:背景是水库连拱坝的拱,顶上是飘云的天空,他就站在拱前工地上,背着手,矮而结实的个子,是那样有精神。
去年十二月三十日,一个晴朗的日子。渒河碧清的水照常的冲刷着沙滩。沙滩上,天蓝色的布幕拉起来了,还挂上一块红底白字的横额:
“佛子岭水库第六区队普选大会。”
许多穿着簇新的列宁装、工装,戴着平整的鸭舌帽的工人,戴“八一”军帽的军工,工人的家属——老大娘、少妇、小孩子等,都格外兴奋。今天,他们要推选自己心爱的人当人民代表。我听唱票的足足唱了一个钟头,都是唱的同一个名字:阎长久。直到记票员记到七九六票,唱票的才歇嘴。
我眯着眼细瞄这会场的背景时,只见西岸有五个拱都浇到顶了,顶上飘着红旗。
阎长久的前面许多人在鼓掌,几个年青的姑娘向他献花……忽然间,一群军工、工人拥过去,把他抬得很高,又放下来,一上一下的抬得他笑成迷眼,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这位佛子岭工程第六段段长阎长久就是公选出来的代表。
× × ×
他原是一个营长,在大别山区剿了多年的匪,也挂过彩。一九五二年六月,随着部队改编成水利师,他当了木工队长。
要一个过惯了十年军事生活的人,去管理二百多个来自各地的木工,你说简单吗?纵然,他在思想上有这样的准备:“上级要我干这嘛!也好,将来祖国前线需要,调我回部队的时候,当个工兵营营长……要是没有战争,就永远在建设事业上贡献自己的力量,这是共产党员应有的责任。”可是,那时候,渒河西岸刚清基,木工队刚安家,荒山野岭要人开,泥墙草房要人盖,木工整天捞不到做整活,净是钉门窗、做桌、凳、家具……房少人多,木工们挤成一疙瘩,生活用具、工具都放得乱七八糟的,成天有人吵架,一吵吵到队部里:
“我的家属来了,房子到底怎么样?”
“吃的米还要跑几里路去背?队长,我出五千,雇人……”
工作一完,没有一个坐在工人宿舍里的,他们都到山弯里、市场上逛马路去了。一点不像部队里那样。
阎长久不懂技术,只懂“班排进攻”,机枪步枪,对于那些年青的要求进步的技术人员和工人没有什么可讲,净扯战斗故事,赢得他们啧啧羡慕。
阎长久知道大学生尊敬“老革命”,大学生的一套科学技术呢?他却不沾边,连听听×寸方、对销螺丝、钢围令也够受了。“当兵的还能干这个!”他老爱玩那些前线缴来的望远镜,老爱跟老战友打酒,擀面条吃,特别是觉得用了多年的一支加拿大手枪上缴了多痛心。一句话,怀恋着前方。
人家也不来找他,说:“要听他的战斗故事,有;工程找他也不解决问题。”
阎长久说:“我当大事务长了。”
那时工区正搞环境卫生运动。他跑到一个工人宿舍里,亲自给他们拉好一条长绳,挂上各人的名牌,要大家把塞在铺下的洗脸用具都拿出来放齐,把面盆里的毛巾一条一条挂在绳上,用拳头比划着:“看!看!隔两个拳头,这有多好,又整齐,又美观!”
他还依照部队生活的习惯,各人的被褥也要口朝里,背朝外,摺得多宽,多长,可是,木工从家庭里带来的棉被怎么也叠不齐。有几个老年工人终年不刷牙,黄板牙里米饭糊得多厚,讲话喷股气。阎长久盯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说:
“你要买一把牙刷!集体生活,要讲卫生!”
“这玩艺我没使过”,老头摇摇头,张着大嘴:“队长,你看我不刷牙,牙齿一颗也没掉啊!”说得大家哈哈笑。
有个工人赵泉生也说:“我家里从来不讲卫生,也没死个人……”
他要大家分菜吃,有人说:“还要花钱买碗,多洗个碗,这太麻烦。”
总之,到处有问题。
他想,这还能像个队?全队二百十八人,总共只有两个党员,八个团员,要分队长开个小组会检讨,也开不起来。他恼火地找来赵泉生,狠狠的批评了一顿,要他在小组会里检讨。这样,这个小组的宿舍里就改了样子:锯子、斧挂在一边土壁上,面盆放在三脚架上,棉被一律摺叠。阎长久眉飞色舞,给各组派来“观摩”的代表说:
“你们看这样多好,又周整,又干净,人一进去,就有精神,多带劲!”
各组就照这样子做了。
× × ×
但是,一个木工队长,这样能满足吗?
阎长久还是苦闷。他想:建设还比战争困难?在战争的年月里,有一次,他为掩护大队的退却,他和机枪手、通讯员落在后面,给敌人撵上了,他们边打边退,忽然脚给什么打了一下,朝横里一掣,头一阵昏,知道敌人还在跟后撵呢。他使劲站住,咬着牙,拖着给子弹打中的小腿,走!通讯员胡大个子把他背着走。刚背走,机枪哑了,机枪手给射倒在地上,阎长久坚决叫通讯员把他拖下来,背了走;胡大个子力大,背了一个人,掖了一枝机枪,边走边打驳壳枪。阎长久狠狠地忍住痛,一歪一歪的退走,他已经听到敌人在后面喘气了,已经没有几步远了,就把盒子枪搁上肩,“得!得!得!”他想:“子弹打完了,还有把小刀!”他回头一看,敌人躺在地上,再也不撵上来了。
“一个军人还能给‘困难’挡住吗?”他常常这样想,这样讲:“自己能在工程面前啧嘴摇头吗?”
一九五三年春天,岭上百花盛开,抽干了河水的西岸坝址上,钢筋、混凝土的垛子像洋楼一样建筑起来了,一座一座的连拱坝筑在渒河上。每一座垛、拱都要升到拔海一二七点九高程,才能完全控制汹涌的洪水。西岸最紧张的是七、八两个垛,已经筑到七十五点七的高程了,为了四月份安装泄洪管,要抢高五公尺,各种工种等待木工把木模壳立起来,否则水泥、扎铁都将延工了,对其他垛子的工程进度影响很大。
这样,你说队长还能不动脑筋?
有一天,天洒着牛毛细雨,我见了这两个垛上的劳动场面,真感到惊奇。人们不知受了谁的鼓舞,在那样春寒料峭的阴雨天,热得衣服都穿不住。升高的木工,穿着单衣,肩扛一、二百斤的大料,在独木板上,踋颠颠上去了;六寸钉在老木匠手里“拍哒”一斧头,落下一大半,再一下完全陷下去;年青的小八组在垛上吊木模,整理木壳板,只见木板“拍!拍!”飞下来;……就在这时,我抬头望见一个垛壁旁边一个平台上,一个身穿单军装的给雨水、汗水淋得湿透的军人在那里指挥着。我没有招呼他,这时,非工作人员喊他,他不是听不见,就是不睬你,我沉思地望着他。他就是阎长久。
工人们下班了,他还浸在湿衣服里,站在工地上,望着一天的劳动成绩,不知还想着什么点子。我走近了他,掣了他一下留拐,他才扭过头来。我笑嘻嘻地问:
“你钻进去了吧!”
“嗨!不简单?”他眨眨眼睛:“应当走群众路线。你看,本来我们器材仓库在河东,把他搬过来了,出料一近,大家情绪就高。这好比后方的弹药库,它离前方过远,要影响战斗啊!”他又朝拌和厂指了一指:“大肚子拌和机好比大炮,不动的。运料上去的路途,就是‘前进道路’,过去劳动组合也不合理,工地小人多挤不开,现在劳动组合也变了,情绪更高……”
在回队的路上,我问他怎么钻进去的?他说:
“嗨!那次水库指挥部开会,你没有去?”我点点头。他说:“上级说木工队现在是先锋队,要是桃花水来,泄洪出了漏子,不但技术队长要负责,行政队长更要负责。”他模仿着一个政委的口气:“×政委头一摆说:党不能原谅你们。不懂,你不钻进去,一辈子也不懂!”
“今天怎么样啊?”他一到队部里,兴高采烈的问一个年青的技术员:
“喘过气来了。”那人说。
他听了这句话,裂着嘴,眯着眼,笑得哈哈哈!像从来没有过愁苦一样。
当晚,他更兴奋地告诉我:“你看,本来搭好平台得一天半,今天只花两个半钟点;本来,一个组一班顶多吊十二块木模壳,今天,一下吊了六十八块;那个组干的呢?小八组干的。他们青年团员多,劲头大,从前,老师傅不给他们干整活,净是干些挂滑槽,背木料……嗨!大活一干啊,劲都来了……搞了个最高纪录。”
从此,阎长久讲的不只是怎样杀敌人,而是怎样与洪水赛跑。年青的技术干部、翻样师、工人也常常来找他讲工程问题了。
×  ×  ×
不久,他就当了佛子岭工程第六段段长。
夏季里,渒水发了怒。雨后山洪暴发,三千三百秒公方的流量的大水像万马奔腾的冲过没有筑好的连拱坝,带走了木料、草房子,带走了机器,冲弯了钢板桩……事后,佛子岭的人们说:“工程给洪水冲走了三个月。”
为了使水库在一九五四年汛期前能够蓄水,工区实行平行流水作业法,各个工种混合编成工段,第六段专门浇筑圆拱形的拱,技术性最高,但谁也没有经验。工程处定额,要他们每月浇二次半,每次升高六公尺。每月可升高十五公尺。
阎长久天天到工地去。他观察拱上拉木模壳的工人,挤在上面,有的忙得不歇,有的徒手闲扯,使不上劲,帮手——临时工也老在拱下仰着头,等着木模壳拉上去。“这像一个在狭窄的山谷里打伏击的排挤成一疙瘩,互相妨碍,展不开火力……”他这样想。他又到平台上去观察水泥工,那里也是忙闲不匀,人人想干得快些,给国家增产,就是木工进度太慢了,只好把宕工的水泥工人调出去背料。水泥工意见纷纷。“我们本来可以多开几十车料的:这……”
一个平时工作效率最高的木工一组组长也反映:
“段长,一个拱上班用二十四个技工,二十个厂工,太浪费了。”
“对!你看怎么改吧?”
“我说用一个组或者一个半组技工就够了。”
“你的组工作效率本来就高,减少技工,大家是不是能干得了?”
但,他心里已经接受了木工们提的意见,更不放松的深入工地去研究,去观察。大约经过了十天,他凭自己看到的问题,凭有些工人的反映,再和技术干部商量。大家一致认为可以减少技工,但怎么组合,各人的意见不一。阎长久觉得工人群众这种“合理化建议”是先进的,他就大胆的决定改进劳动组合,他从各种纷歧的意见中决定采取一组技工当两组用,把临时工插到技工中去。
“为什么呢?”他向技工、木工小组长们解释:“照现在的组合,有的技工也像临时工一样,要宕;临时工呢,巴望能学些拉大活,把他插上去,可学技术,把技工减少,每个技工都能发挥作用,还能带徒弟……这样增产情绪一定更高。”
“那么采用几个技工?几个临时工?”一个工程处技术室里的技术员握着钢笔问。
“六个技工,四个临时工组成一组……”
这个决定,就在第四组“典型试验”了,结果原来四个组十六小时二班完成的,缩短为二个组八小时一班完成了,工人情绪果然都提高了。
这还是以前只能讲战斗故事的老营长吗?是的,还是他。现在,他在每次的工程会议上,静听了一些技术人员叫“困难”说“没把握”以后,他总是拿出他的办法来。十月份,讨论作业计划时候,人家对他的“三拉三浇”(即一个月内拉木模壳、浇水泥升高三次)总是怀疑地问:
“不能盲目冒进啊!到底有没有把握啊?”
“有把握,没问题!”他扳着指头,向大家讲了各种工种一班完成多少工作,这部分或那部分工程只要几小时完成,或者还可缩短……等等。好像什么都在他的手掌心里。说实话,他甚至想还有可能做到“四拉四浇”哩!
当三号拱到顶,开庆祝提前到顶的大会时,一个年将六十的水利专家激动地说:“中国的也是远东的第一个拱到了顶!”佛子岭水库的政治委员亲自授给一面大红旗,接受这红旗的就是阎长久。
这旗帜高高的飘扬在三号拱顶上。许多工人争先爬上去,要求拍个照。明明知道,照相的镜头在说话也听不见的拱下面朝上拍,人会小得像蚂蚁一样的看不出,但人们还是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像我迅速移动镜头时不喘一口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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