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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二战答客问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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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5-05-05
第7版(国际)
专栏: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

  纪念二战答客问
萧乾
萧乾先生是我国著名作家、翻译家和新闻工作者。1910年生于北京。1939年9月赴英国,任伦敦大学东方学院讲师兼《大公报》驻英国特派员,此后又专任随军记者。萧乾先生在欧洲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全过程,是当时欧洲战场上唯一的中国记者。反法西斯盟军在法国诺曼底登陆后,他曾随美国第7军踏访莱茵战线,此后又采访了美国旧金山联合国成立大会、波茨坦会议和纽伦堡审判,并采访了盟军占领下的德国,写了大量脍炙人口的通讯。萧乾先生现任全国政协常委、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
一、您是曾从头到尾经历了欧洲二战的记者吗?
是的。整个经过,我已经写在一篇题为《一个中国记者在二次欧战中的足迹》一文中了(见3月21日的上海《文汇报》)。我是1939年9月去的英国,1946年6月回的上海。1940年和1944年两次伦敦大轰炸我都在场。头5年,我曾兼《大公报》驻英特派员。1944年我就全职任随军记者了,跟随盟军由法国挺进莱茵河,后来又采访了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的联合国成立大会,战后采访了波茨坦会议、纽伦堡审判,并且踏访了盟军占领下的德国。
二、二次欧战是怎样开始的?
二战的前奏,就是慕尼黑协定——英国当时的首相张伯伦对捷克斯洛伐克的出卖。30年代后期,希特勒就采取各个击破的手段开始了他的侵略。当然,是他的同谋墨索里尼先在阿比西尼亚(今埃塞俄比亚)动的手,那是1935年。看到侵略者居然得了逞,于是,1938年希特勒就首先吞并了奥地利,接着,又向捷克斯洛伐克扑来。英国首相、绥靖主义的头子张伯伦看到形势不妙,就去慕尼黑同希特勒签了个协定,牺牲了捷克斯洛伐克,希望能以苟安自保。希特勒拿到了那个出卖捷克斯洛伐克的协定时曾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的领土要求了!”张伯伦也恬不知耻地举着那可耻的协定站在唐宁街前对英国人说:“这是我们时代的和平!”可是转年那协定墨迹未干,希特勒就又向波兰扑来。9月,纳粹轰炸华沙的第二天,英法才迫不得已对德宣战。
三、对欧战正式爆发前的那段历史,您怎么看?
很显然,一个国家绝不可以成为另一个国家(往往是大国)手里的筹码。事实上,1938年捷克斯洛伐克就没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却交给了老奸巨猾的张伯伦。在3年内,先后遭到纳粹侵略的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3个小国之间也不曾有过任何联合,以致让纳粹各个击破。
我认为,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每个国家都必须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可听任大国摆布。另外,处于同样命运的小国,要紧紧团结起来,切不可让侵略者一口一口地吞下,各个击破。
四、当时英、法是强国,又有美国和苏联为后盾,怎么就遏制不了一个纳粹德国?
这个问题问得好!首先要查查纳粹的扩军史。一次大战后,凡尔赛和约本来规定,德国在海陆空方面都不许发展。1932年,德国全年总共才生产39架飞机。可是3年后(1935年),就猛增到3183架!希特勒把凡尔赛和约对它在军备上的限制全打破了。他为什么能得逞?因为希特勒那时天天嚷着要当反苏的急先锋,而对苏联既恨又怕的英、法以及美国,以为正可以借希特勒之刀来扼杀苏联。于是,对希特勒的扩军不但不加以制止,还暗中加以鼓励。他们万也没想到希特勒等翅膀硬了,却首先扑向西方。这是自食其果!
五、那么您认为二次欧战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对。不但我这么认为,英国前首相丘吉尔在他那大部头的《二战回忆录》里,也认为那原是一场完全可以避免的战争。但我不同意他的论断。他说是由于英国“太诚实”、“太忠厚”,以致战争最后变为不可避免。我认为,是由于当时欧洲大国领导人都只想着自身的眼前利益(直到1940年纳粹占了西欧,兵临城下,英国还有不少人——包括外交大臣哈利法克斯勋爵和军火生产大臣比沃布鲁克——从保住大英帝国出发,想与纳粹媾和),根本没从全局考虑,小小的纳粹就是这样一下子成为巨患的。
六、您对所经历的两次伦敦大轰炸有些什么感想?
所谓两次,第一次是1940年冬天,当时还没有发明火箭与导弹,德国每晚派来成千架次飞机(有轰炸机,也有战斗机)飞临伦敦上空。白天由于英国依靠雷达用喷火式战斗机在英吉利海峡截击,伦敦上空又布满气球阵,纳粹轻易不敢来。可是1942年,导弹(当时叫无人驾驶飞机)的袭击不但数量更大,而且日夜不停。希特勒称火箭和导弹为甲乙秘密武器。英国之所以能战胜两度空袭,一是靠自己的战斗力;二是由于伦敦的地铁为民众提供了最好的防空设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靠的是民众素日养成的良好纪律;在空袭躲警报时,市民仍保持镇定和秩序。我记得,只有一回,在地铁入口处由于秩序乱了,一个人栽倒,后边就全堆了起来。结果没人被炸死,却因拥挤,许多人压在底下窒息而死。所以每次见到北京人挤公共汽车的那种争先恐后的劲头儿,我就想,万一打起仗来,这可怎么得了!
那时我往重庆《大公报》写通讯(已收入我的《人生采访》),就曾特别强调伦敦市民在轰炸中的举止,希望我们自己的人民在患难中也能保持良好秩序。其实,大轰炸时我写的十几篇通讯,写的是英国,心里想的却是国内。这可以说是我所有通讯的写作动机及倾向。
七、您是怎样采访战时德国的?
我一共去了3趟德国。第一次是跟美军第7军由法国西部向莱茵河挺进。当时,纳粹已成了强弩之末。我是坐在美国人开的运黄色炸药的卡车由法国南锡进入德境的。当时,我们车队共50多辆,我就坐在装炸药的木箱上。倘若纳粹飞机炸中一辆,那整个车队就全完了。然而当时碧蓝的天空不见一架纳粹飞机,因为希特勒迷信他的秘密武器。战争后期,他倾全力去发展导弹、火箭,没有足够的飞机来阻挡盟军的前进。
第二次去德国,是在我从美国联合国成立大会赶回英国采访大选,然后又飞往德国去采访波茨坦会议和刚解放的柏林。
第三次是去踏访战后的德国,特别去看看占领区。当时还以为日本战败后,中国也会去参加占领工作。另外,我还去纽伦堡采访了战犯审讯,当时我也以为日本战败后,中国也将参加审讯战犯呢。
八、戈林等那些纳粹大头目受审时,您在场吗?
没有。当时,《大公报》中只有我这么个记者在外边闯,我不能陷在一个地方,盯住一个方面。战犯审讯先后用了将近1年时间,我只采访了一些预审场面及低级战犯的审讯,但我采访了审讯的整个布局。
九、内容如何?
美英与苏联最初除了审讯地点(苏联主张在他们占领下的柏林举行,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纽伦堡)之外,更大的分歧是准不准许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允许战犯自我辩护。照苏联的意见,既然已经确定为战犯,就枪毙或绞死了事。
但多数盟国认为,必须恪守法律程序,应当准许被告做充分的自我辩护,并且还要为他们分别聘请经他们本人同意的律师。自然,同时也要充分调查他们所犯的罪行,在法庭上充分提出人证物证,迫使他们无可抵赖。
战犯最后分别被判了刑:有上绞刑架的,也有坐牢的。但50年间,至今没有一个需要平反或改正的。我由此懂得对战犯的审判必须恪守法律程序,多费点时间并给被告以充分自我辩护的机会是值得的。因为那样既对历史负了责,又使审讯真正起到了教育群众的作用,而不是反作用。
十、您对采访波茨坦会议有什么感想?
二战期间,几乎不断在开大国巨头会议。当时为调整战略,协调盟军之间的关系,这种会议是必要的。然而这种大国会议往往有个极恶劣的倾向,即背着有关国家对战后世界做出种种不尽合理(但有利于大国)的安排。例如,法国在欧洲是个举足轻重的大国,可是,多次巨头会议商谈战后欧洲事务时,法国(由于它当时实力弱)却被排除在外。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还对雅尔塔会议特别反感。1945年2月在雅尔塔会议上(中国自然也未能参加),与会国竟然背着中国作出有损于中国的决定。中国抗战八年并不图占有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无论如何也不应反而要丧权失地。这是强权政治的露骨表现。
我希望,今后联合国或任何国际组织都应明确做出这样一条规定:不论多么大的国家都不许背着有关的国家(不论多么弱小)做出涉及那个国家领土主权和利益的任何决定。
十一、日本有舆论认为二战中是他们解放了东南亚,你对此怎么看?
这是十足的强盗逻辑。如果是那样,岂不可以说是希特勒解放了阿尔及尔和大半个黑非洲了吗?这只能说,历史有它自己的规律,并不由侵略者的意志所左右。无论希特勒还是东条英机,他们想要干的都是奴役,而历史的规律则正相反。
所以我们对战争的态度是:一反对,二不怕。(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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