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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痕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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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5-05-23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

  疤痕
刘振尧
那场战争已过去50年了,可是岁月的流逝并不能抹去我记忆中那棵银杏树上的疤痕。
那树长在学校的操场边上,一共两棵,一棵靠南,一棵靠北,仿佛隔河相望的牛郎织女。两树的树龄大概有上百年了,长得很粗壮、很茂盛;高高的树冠,像一顶华盖;一到春天便吐出满枝的嫩绿;夏季更是浓荫蔽日,荫庇着我们这一群蠢蠢躁动的童心;秋风一吹,树叶就黄了,黄黄的树叶飘落下来,像无数翩跹的蝴蝶,又仿佛是我们童年缤纷的梦。我和我的小伙伴,就总是从地下把一片片飘零的梦捡起来,夹进书里,积攒成一摞梦的书签。
靠北那棵树的树身上,有一道很深、很显眼的疤痕,总给我一种悲壮苍凉之感。听老师讲,那是抗战时期,日本飞机轰炸成都时,被弹片杀伤的。那疤痕在树身的中部,我们小小年纪一伸手也能摸得着,有10多厘米长、3厘米多宽,切口处凹进去成了一条粗粗的线,边缘微微地凸了出来,仿佛伤口愈合后结的疤。我就是在那树身上第一次读到我们民族苦难的历史的。那时,我们总爱围坐在树下,听老师讲108架日本飞机轰炸成都的悲惨情景:那天是1941年7月27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云。人们正在准备午饭,有的米已经下到了锅里,突然响起了预备警报声,便顾不得锅里正咕嘟咕煮着的饭,都崩山似的往城外跑。谁知,预备警报响过才几分钟,尖利的紧急警报声就响起来了,大多数来不及出城的人便就近跑到少城公园躲避。敌机是从城东龙泉驿那边分四批飞过来的,每批27架,黑压压一大片,把太阳都遮挡了。敌机很猖狂,飞得很低,连机身上的“红膏药”旗都看得清清楚楚。敌机先是用机枪扫射,然后才调过头来丢炸弹,顿时火光冲天,硝烟弥漫,爆炸声震耳欲聋。空袭过后的景象真叫惨不忍睹啊!光秃秃的树梢上挂着死难者的残肢、断臂,地上汩汩地流着殷红的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七窍流血,活活震死在弹坑旁;一位妇女的双腿被炸断了,才几个月的婴儿偎依在她怀里,也窒息而死,婴儿的嘴里还含着母亲的乳头……老师每每讲到这里就泣不成声,同学们也跟着啜泣起来。
我母亲也常对我讲,我就是在那次轰炸时诞生的。母亲说:幸好她怀着我,早几天就住到城外红牌楼去了,不然也像我们邻居王姆姆家一样,一家人都被日本飞机炸死了。母亲还说:那几年,日本飞机经常来轰炸,就把我放进竹篮里提着跑警报。一家人钻进谷草堆,一闷就是大半天。大人还好将就,闷久了我就哭,母亲怕暴露目标,赶紧把奶头塞进我嘴里。有时我仍然不住声,母亲就只有狠心地用手捂住我的嘴。我是在日本飞机的轰炸声中诞生的,我也是在跑警报中“跑”大的。如今,我已过了“知天命”之年。我知道,我也是那场战争的幸存者,就像“辛德勒名单”上的犹太人的幸存者一样,侥幸地躲过了那场浩劫。那棵银杏树也已成了我的记忆,但在晴朗的天空下,我还常常想象着和同学们用稚嫩的手掌去抚摩那疤痕的情景。那时,我们就想将那疤痕抚平。现在,我才知道,这只是一种童年的天真,那疤痕是抚不平的。因为它太深刻了,已与那粗壮的树身长成为一体了。于是,就想:既然抹不去历史的印记,就让它作为我们这个民族的一段苦难历史的见证吧!(作者单位:四川省政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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