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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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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5-06-15
第10版(副刊)
专栏:

  戈壁恋
张农科
有一天,儿子问我,戈壁滩是什么样?突然的提问,不禁使我怦然心跳。是啊,那曾经魂牵梦绕的戈壁滩,那苦苦涩涩的戈壁情结,那曾经常挂嘴边的“艰苦是财富”,怎么轻而易举地伴着平淡安逸的都市生活溜走了呢?
当一个人的命运必须与一块地域牵扯在一起的时候,忘却实在不能不算一种背叛。自责牵着思绪飞回戈壁,飞回往事。
刚从中学课本中读完“春风不度玉门关”这句悲壮的唐诗,我便登上了西行的列车。那远去的城市和青山绿水成了车后飘离的尘土,车轮和着戈壁大风吞吐着神秘的节拍,向着戈壁深处轧出了坚定的走向。戈壁,第一次以干燥灰黄的神情坐进了我的瞳孔。
站在戈壁滩的天空下,放眼四望,一切都那么遥远,那么空旷。接站老兵那干裂的嘴唇,还有那被漠风吹得粗糙发皱的脸,似乎用手抹一下就能掉下一层皮。望着远处马车轱辘似的夕阳正沉入大漠,想到那裸露的哨所,原来就是我16岁恪守戈壁的风景。一种新鲜环境里的心理感受,一种被着力夸张的精神激情,已经无法掩盖事实上的艰苦环境。风折腾脚下的沙石和着茫然、悲凉的旋律在心头鼓噪起来。
有一天,连队指导员郑重宣布带我们去戈壁滩的幸福村,据说这是营盘新成员的必修第一课。我默默地勾画着戈壁上的幸福村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境界。
仍然是灰黄的沙石,仍然是干燥的黄土,堆起来的一座座坟茔,这便是幸福村了。神情凝重的指导员,默默告诉我们,这里幸福着几代边防军人。那座紧挨着老坟边的一堆新土里掩埋着的是第一代戈壁人的儿子,据说一个月前,他在大风里为了保护兵器天线,永远地幸福在这里了,幸福在父辈的身边。惊鸿一瞥,心壁上也就有了一尊永恒的群雕。老兵们说,只有当你伫立幸福村,你才会明白,戈壁人为什么要在人生的旅途中,把如花的青春交给茫茫戈壁;只有当你听一听那如诉如泣的戈壁风,你才能知道戈壁人在抵御的岂止是艰苦的环境。这里的分寸、默契和奥秘只有戈壁人自个才能揣摩,才能把握了。
想起在戈壁的生活经历,最最不能忘记那个湖。戈壁是缺水的,可它偏偏拥有一片小湖(其实是一汪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到哪里去的积水)。老兵第一次带我去时,让我十分惊叹,一边是干得发裂的河床,一边却是泛着青洌洌微光的湖面,干裂的戈壁与小湖的交界处长着一排奇壮的胡杨。老兵并不知道这汪水儿的真正名字,但并不怀疑它就是一个湖,也不会忘记告诉我更早的老兵们的故事。据说那年7月,戈壁骤起的狂风卷走了一位执勤的老老兵。昏天暗地的戈壁滩,老老兵辨不出归途。走呀走,整整走了一天,爬了两夜,喝完了尿,吃完了青果,忽然眼前呈现了一片烟波,那是救命的水。待到众人找到他,奄奄一息的老老兵兴奋了,这里有湖,这里有水。从此,这汪水就成了湖。老兵带我来到湖边,深沉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袋,抖出了五颗血红血红的豆儿。老兵告诉我,这就是文学中常说的相思豆,再过几个月他就服役期满,将回福建老家了,把这豆种在这里,要经常来侍弄一下,到来年开花结豆了,一定给他寄去一粒。望着老兵那高深莫测的凝眸,我心里头一怔,憨憨的戈壁老兵,你的内心世界竟如此豪放、含蓄、浪漫、深沉。那五颗血红的豆儿,指向太阳,在湿气充足的土壤里膨胀、萌芽、破土,果然长出了羽状复叶,小叶儿长长的,可终究没有开花,没有结果。直到今天,我实在没有资格去轻薄地嘲笑老兵对植物生长环境的无知。
反差和艰苦的环境,可以打破生活的平淡。设防的戈壁滩和不设防的戈壁人的灵魂时时都让人感受到一个强大的场。这个场曾经助我用稚嫩的身躯抵御过戈壁滩对我无数次的恐吓;这个场曾教我拿起心笔,写我充盈的人生。在这个场里生活,这就必须得奋斗,必须得拚搏。
消沉了,我们就去看花。一种墨绿色枝干,丛生在沙滩,东一簇,西一簇,散发着苦味,却荣幸地被大家命名为“戈壁军花”的牛心脖子。原因很简单,花虽苦,据说经蜜蜂一采,酿出的却是上等的蜜。多么简单而深刻的人生哲理呵。
寂寞了,我们就去看兄弟。红柳依依,那是戈壁军人亲爱的兄弟,它不求任何理解,用忠诚抹去奋斗的血和泪,用微笑傲视自然的残酷和严厉,用血性来证明不懈的追求。听风儿吹得柳叶沙沙作响,让心去感受一种透明,尔后便会无怨无悔地踏着沙石归去。
离开戈壁滩,我生活到了都市。戈壁滩的苦不再那么直接面对着我。常常因沉醉在依一盏明灯,捧一杯香茗,听一曲音乐的都市生活里而忘却了艰苦的过去,安逸、悠闲抑制了许许多多的冲动。
…………
儿子一声无意的提问,督我再次想起了戈壁,想起了戈壁上的那群人。我满怀感恩之情地,又一次慷慨激昂地对儿子说那句溜走的老话:“艰苦是财富”!再去接受戈壁风绵绵不歇地传递着艰苦环境的砥砺,挖掘自己渐渐蜕变的微茫虚妄的灵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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