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一日 [复制链接]

第12版(副刊)
专栏：

黄山一日
李准
忙中偷得一日闲，春风伴我上黄山。
我到过许多名山。山不同，登临机遇不同，感觉也各异。孟春登五台，满山香烟缭绕，到处佛号声声，感到的是神秘和拘谨。仲夏上长白，山门风雨大作，天池却阳光灿烂，转眼却又是黑云翻滚，觉得进入自然是那样困难。深秋登泰山，望满眼萧瑟，听秋虫悲鸣，油然生出孤独和迟暮之感。初冬上峨眉，一路重重雾锁，金顶日光惨淡，回首不见归途，顿感怅然若失。雨中游张家界，看一个个奇绝山柱拔地而起，直插云端，感到了人的渺小和压抑。晴日船过三峡，举首望巫山十二峰，仿佛有天渊之别，可望而不可即。我还曾乘机飞越阿尔卑斯山，看山南晴空万里，望山北阴云弥漫，一道白色屏障把南北分成两个世界，由衷赞叹造化无穷，造化弄人；乘机飞临富士山之上，但见那天海相连，浮云飘流，世事苍茫、人生如天地间匆匆过客的感慨不禁涌上心头。这次上黄山与以往都不同，正值春夏之交，阳光明媚，一路上山迎水接，鸟语花香，心情格外舒畅。登临山上放眼望，犹如来到了一个向往已久但又是初次踏进的自然界的天堂世界，胸中的舒展与兴奋更是前所未有。弥望的奇松怪石、嫩草鲜花是那样美妙清新，又那样可亲可近；那造型叹为观止并引人遐想无边的景点诸如猴子观海、天狗望月、喜鹊登梅、仙女弹琴、金鸡叫天门、仙人踩高跷等等，也好像都在招手，呼唤我这个新到的朋友。我明白了，整个黄山就是大自然向人类敞开的美丽怀抱，走进黄山就是走进自然，拥抱黄山就是拥抱自然美。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黄山的美如此独特、博大而有诱惑力，上黄山的游客正与日俱增。不论是来自繁华都市还是穷乡僻壤，是来自国内还是境外，也不管是大款富翁还是工人农民，是权重位高者还是平头百姓，来的都是客，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一律平等，要领略美景，要饱览风光，就要用两脚一步一步地去攀登。花钱让人抬着上山是不值得骄傲的，那只能表明他的生命衰弱，而且坐在滑竿上观光也少了信步观赏的自由自在和攀登的乐趣。浓妆艳抹以显示富有和高贵者更不会受人羡慕，因为用不了多久，汗水一冲，她那脸上立刻就像打翻了颜料缸，只能落个哭笑不得。在登山的路上，在和大自然的拥抱中，最值得骄傲和令人羡慕的只能是健康，是青春，是旺盛的生命力，是出自本色的美貌和坦荡。
徒步登黄山，既是对体能和意志的检验，也是对生命潜力的召唤和激发。也许是因为长期坐办公室，缺少户外锻炼，近些年来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日渐萎缩，连爬十几层楼都视为畏途，各种感官的能力也在变得迟钝。我自己也没想到，这次上黄山竟能一口气爬几百个台阶，萎顿之态为之一扫。浸沉在观赏的欲望和精神的愉悦中，从东海到北海到西海到天海，从白鹅岭到光明顶到天都峰到莲花峰，居然连续八小时爬了几十里山路，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却心气不衰，游兴不减！在攀登中，在与大自然的交流中，我忽然发现：我的眼睛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敏锐，竟能透过晶莹的露珠把太阳光的七彩颜色分辨得清清楚楚；我的耳朵仿佛从来没有这样伶俐，竟能从黄莺和八音鸟的啼啭鸣叫中听出了大自然生机勃发的美好韵律；我的嗅觉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灵敏，竟能准确地捕捉松树的清香和杜鹃的芬芳；我的筋肉也从来没有这样充满张力，推动我把一个又一个高峰踩在脚下。我惊讶，我欢欣。我的生命仿佛又恢复了青春的感觉，我的欲望仿佛已超越了年龄的障碍！感谢黄山，感谢大自然，唤醒了我那一部分沉睡已久的生命感觉，让我在生命涨潮中对生活和事业更增强了信心。
黄山让人陶醉，黄梅又来助兴。正在路边小憩，一位游客的收音机里飘出了黄梅戏的声音，那声音与黄山的氛围十分和谐，相得益彰。我突然悟出，正如黄山美是大自然的慷慨馈赠一样，黄梅戏的艺术魅力也首先来自于对生命的自然规律的尊重和顺应。因为它从民间脱胎不久，取法自然，带着泥土气息，很多腔体为五声音阶，调式又多为宫、徵两种，节拍平稳，节奏灵活，寓变化于平和，虽难工而易学，唱起来透着一股生命的率真，让人感到特别温馨和舒服。
我本是一个公务繁忙、家事缠身又六根不净的人，特别是近几年来，更加忙碌，易激动，更多烦恼，常一事萦怀而久不能释，终年难得有片刻的清闲与宁静。但此时此地，置身黄山中，听着黄梅调，渐渐地，渐渐地，脑海里变得一片空明，一片恬静。直到下山路上我还在回味，这境界这缘分多么让人留恋，又是如此的可遇而不可求！
返京的飞机在暮色降临时升空，引擎轰鸣声中俯视下方，黄山离我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了，可登山时那种生命涨潮的感觉却分明还在我全身鼓荡着。但愿它能永远伴随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