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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叫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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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6-07-20
第7版(副刊)
专栏:

  “喊叫水”
冯剑华
喊叫水,是西北黄土高原上的一处地名。
每次看到、听到这三个字,总让我感到惊心动魄,感到周身战栗。
喊叫水,它让我看到披发跣足,匍匐于地的乞求;看到仰首苍天,双臂高举的呼号;看到目眦俱裂,呼天抢地的呐喊。
水!水!水!
这是干渴得嘴唇爆裂,形容枯槁的山民的喊叫。
水!水!水!
这是干旱得一片焦黄,划根火柴便能燃起大火的干旱土地的喊叫。
这里没有一条小河;
这里没有一线小溪;
这里甚至没有一个小小的泉眼。
大名鼎鼎的黄河倒是从并不十分遥远的地方缓缓流过,可那是在几百公里之外,几百公尺之下的峡谷里。水向低处流,这一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使这些居住在高高台地上的人们只能舔着干裂的嘴唇,无可奈何地望河兴叹。
这里的人们只好把乞求的目光投向高高在上的老天爷。
老天爷是一个乖戾的老头儿,他情绪多变,喜怒无常。
赶到老天爷高兴的时候,他便给这里洒点雨,洒点雪。这时,山民们便欢呼雀跃,他们用铁锹用锄头挖出一条条小沟,把雨水引进自家水窖里。他们用小铲用笤帚,把积雪扫进自家水窖里。这便是一家人吃喝洗涮的所有用度了。水窖,是这里人家最最宝贵的财产,是这里人家贫穷或是富有的象征。
给女儿找婆家,首先要打听的便是男方家的水窖。
媒人上门提亲时,只消说“那是个富人家,有两个水窖咧”。这桩亲事十之八九便成功了。
讨饭的上门,可以给他一碗粮,却舍不得给他一碗水。
水在这里是太宝贵太稀有了。
有雨有雪的年份,这里满山满坡一片油绿。麦子、糜子、荞麦、胡麻比着劲儿地生长。这里的土地知恩图报,只要有很少的雨水,它便捧出丰硕的收获。
这里的土地所需很少很少,这里的人们所需很少很少,只要一些些水,让庄稼能够生长,让人畜能够不渴,土地和人就都满足了。
可是性情乖张的老天爷对这里格外吝啬,他常常是连续四年五年滴雨不下,连年大旱,赤地千里。燃烧过的灰烬一般残白褐黄的土地上,不见一丝生命的绿色。干渴得冒烟的土地上,走过衣衫褴褛拖儿带女的山民,他们抛家离舍,走青海,走新疆,走内蒙古。他们去抓发菜,去挖甘草,而他们抓发菜挖甘草的结果是严重破坏了地表植被,使土地更加沙化,气候更加干燥,在更大范围内形成气候的恶性循环。
水!水!水!
山喊水,地喊水,人喊水。
喊了千年,喊了百代,如饥儿号乳,如杜鹃啼血。
如今,这呼喊终于有了回应。你看那长长的水泥管道,铺过了高山,铺过了平川,铺过这一方干渴的土地,一头扎进几百米之下的黄河,长龙吸水般地,把黄河水吸上来了,提上来了,向着那干涸了千年百代的土地流过去了。
如今,共和国的最高决策者们注视着这片干旱的土地,继“大柳树”、“盐黄定”等工程之后,规模更大的“1236”已经上马。几年之后,这一片干旱的土地将被浓郁的绿色所覆盖。
我为此而欣然;
然而我又很难完全欣然。
我听到从那些本不该呼喊水的地方传来对于水的呼喊。
据说,依傍着八百里淮河的城市,居民们却要提着大大小小的水桶,购买太空水、矿泉水和深井水饮用。昔日绿水碧浪、杨柳夹岸的淮河,如今被工业废水充斥着,流着一河恶黄油黑的臭水。
还有,浩荡了亿万年的黄河,如今下游地段有时在夏日便枯干见底,而更加浩荡的长江,如今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枯水期。
…………
我们是一个贫水的国度。我们的人均淡水拥有量仅是世界人均水量的1/4。如果说人家拥有一桶水,我们的南方也许只拥有一壶水,而我们的北方可能就仅仅是一杯水了。
这是一个令人悚然的数字!
人们呵,我们还能再开大龙头,让清凌凌的自来水昼夜长流吗?
我们还能只为了花花绿绿的钞票,让恶浊的废水去污染我们原本清澈的河流吗?
西北大地上的喊叫水,是老天的不公。而那些本不该喊叫水的地方,如今对于水的呼喊,应该归咎于谁呢?站在这名为喊叫水的地方,我祈愿再不要听到对于水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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