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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儿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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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4-03-20
第2版()
专栏:

父亲和儿子
本报记者 沈 石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从兰州开往打柴沟(兰新铁路的一段)的火车里。
他和一位年轻的妇女,坐在我的对面。他们穿得很整洁。那女人的头上,围着一块干净的毛巾,黑色皮大衣里面裹着浅蓝色的棉袄。行李架上摆着他们的笨重的行李。我猜想,这两位旅客可能是到远地方去的。
那是深夜四点多钟了,旅客们都靠在座位上打盹;他,揩去了冻结在车窗上的冰层,不断地向窗外远望,直等到火车通过了黄河便桥,才回过头来。
“老大爷!你从那儿来?”我向他招呼。
“洛阳。”
“到那里去?”我问:
“到乌鞘岭去。”
“上乌鞘岭工地吗?”
“是的,我儿子在那里开推土机,我去看看他。”
“她呢?”我指着那年轻的妇女说。
“同志!这你不用问便猜得出来了。”老人话没说完,那女人的脸就跟着发红了。
以后,我在土石方工程队经常看到他。他住在推土机驾驶员的宿舍里。那位年青的妇女,已经和她的丈夫安起家了。
在乌鞘岭的山腰里,搭着一排一排的工人宿舍。这些临时宿舍很像陕北的窑洞,屋顶上涂着很厚的泥土,在零下三十度左右的冬天住在里面,比起单薄的帐篷来要暖得多了。
有一次,驾驶员们在宿舍里学习国家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我见到他,盘着腿,坐在床上,仔细地听大家的发言。学习结束,我走到他跟前,他没等我开口,就把他的儿子——杜志善叫来,介绍我和他认识。我们谈过一阵后,这位老人便滔滔不绝地向我叙述他这趟不同寻常的旅行。
他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说:“当我坐上火车,从宝鸡到兰州,见到隧道一个接着一个,见到那旁的渭河、从山侧开辟出来的路基,就想:这里面,有我儿子的一分力量。昨天,我站在大沙沟的山头,亲自看到他在大雪中开推土机,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快乐。我为他感到骄傲,感到安慰。”
他到乌鞘岭的第二天,踏着冰冻的山路,去参观那附近的隧道工程。他见到成千的工人,日夜不停地开凿隧道。他到过龙沟堡,见到那高耸的桥墩,兀立在龙沟河上,工人们系着安全带,在紧张地进行高空作业。他为隧道工人和桥梁工人克服种种困难的精神所鼓舞。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他到了大沙沟的工地。那里,电灯、探照灯照得整个工地像白昼一样。推土机、除根机、铲运机发出轧轧的声响。年轻的推土机驾驶员,冒着乱纷纷的雪花,将两座山头的泥土推到深沟里。他们要把深沟填起一道高达四十五公尺的路基,未来的火车,将从这上面通过。他第一次见到这样浩大的工程,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开着推土机,和同伴在深沟里填平从山上倾泻下来的泥土。
见了自己的儿子和那些推土机手们,怎叫这位老年人不喜悦呢!他刚来时,推土机手们听说杜志善的父亲来了,一个传一个,围拢过来,问长问短,腾出床位给他睡,将他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看待。他们像生龙活虎一样,干起活来,不知从那儿来的一股劲。不管是在天兰路上的无水区和苦水区,或者是天气酷寒的乌鞘岭,他们从来没有向困难低过头。乌鞘岭冬季施工中,土地的冻层达一公尺以上,冻土有时摌破了推土机的刀片,他们将刀片卸下,挂上除根机,先把冻土扒松,再用推土机推送。他们就是这样用自己的智慧和毅力向大自然作顽强的斗争的。
三年前,杜志善还是银饰店的学徒。自从参加了修建铁路的工作,经过党和老师傅的培养,学会了驾驶推土机。这个青年人在人民的铁道队伍里逐渐成长起来了。每当杜志善满脸泥尘回到宿舍的时候,老人望望他,慢吞吞地说,“孩子!好好地干吧!”
儿子一天一天的成长,自然引起老年人的高兴。但是,当他想到自己,有辛酸,也有快慰。他经营过小生意,小生意并没有使他走向富裕。到了后来,不得不把自己的儿子送到银饰店去当学徒,他本人也不得不回到洛阳的浅井头村去种地。附近的农民听到他回来了,对他说:“杜子敬!还是干咱们这一行吧!比做生意到底靠得住些哩!”就是这样,他守着十多亩土地,来勉强维持全家七口人的生活。解放后,他参加了互助组,家境也慢慢好起来了。现在他又学了国家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知道了自己将来所走的道路。这次来到乌鞘岭,看到了推土机、铲运机……,看到了铁路工人的生产劲头,他的眼界更是开阔了。
他把话题又回到这次旅行上来,他用过去出门的艰难来说明这次“不平常的旅行”。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曾经到过兰州,那时没有火车,从西安动身,足足走了二十五天,路上还碰到过土匪。这次,只两天多,就从西安到了乌鞘岭。当他初次在兰州逗留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一到乌鞘岭,全身都发冷。”那时候,除了草原上的藏族牧民,除了当地的汉族、回族农民,谁愿意长时期留在乌鞘岭呢?到了今天,乌鞘岭的地,冻得和从前一样的厚,六月里有时仍然要穿棉衣,但是,就有那些不怕冻的人,其中也有他的儿子,迎着呼啸的北风,在那里从事移山开路的伟大工作。相隔多少年,前后两次来到甘肃,这位老年人心情上所反射出来的是:“时代毕竟不同了。”
儿子离开了家,做父母的总是要想望。杜志善上铁路后,不免引起他的怀念。他盼望儿子寄信回来,他也经常收到儿子的回信。可是每当他接到志善的信件,看看邮戳,发信的地址总是越来越远了。儿子离家的第一年,从宝天线上寄回了信;第二年,信件上盖的是天兰路上一些城镇的邮戳;今天,他亲自来兰州以西二百多公里的乌鞘岭,才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儿子离家乡远了,但这并没有引起老人的不快乐。因为他来乌鞘岭,看出了儿子的前程。这个前程,并不是私营银饰店过去受人贱视的学徒,而是新中国受人尊敬的推土机手。他将看到自己的儿子和他的同伴,雄赳赳地坐在驾驶室里,开着推土机,越过乌鞘岭,穿过河西走廊,通过草滩、沙漠和大戈壁,直达祖国丰富的石油城——玉门,直达大西北的边疆。那时候,加盖在儿子信件上的邮戳,将是武威,将是哈密,将是新疆的省会——乌鲁木齐。那时候,他坐上火车,去看望儿子,将看到祁连山的积雪,将看到古老的嘉峪关,也将尝到又香又甜的哈密瓜。那时候,他坐在车厢里,回想起他第一次到兰州的往事来,将更有一番新的心情。那时候,历史家写大西北的开发史,铁路职工们,将占着重要的一页,而这一页里,就有他儿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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