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汉成了英雄 [复制链接]

第4版()
专栏：

　　黑老汉成了英雄
彦夫
　（一）
张长义是三十八团七连四班的一个新战士，今年才二十一岁。这同志长了个矮个子，瘦巴巴的，稍有点背锅，胳膊腿都比平常人短些，手脸都发黑，脸上还黑里带青，看人时两眼发楞，一做重活就喘气。班里一些调皮的战士给他起了个外号：“黑老汉！”
“黑老汉”因为是新兵，身体又这么不壮实，部队上月从××往××开的时候，一路一直掉队。打鹿楼那晚上，他腿不带劲，连沟都过不去，抬梯子时跌在沟里了。扔手榴弹不上十五米，差点伤着自己人。不但起不了作用，反成了全班的累赘！这以后，他的枪被收回去了，行军时，给他扛一个军用铣，班上同志人人都说他前途不大，有些干脆说开埋怨话了，要求上级把他调出班去，后悔原来不该收他。
部队在昔阳号召新战士入伍，那天后晌，“黑老汉来了”，弯着个腰，站在桌子前面，一直说：“写上我的名吧！”书记同志抬头一看，就又把头扭到别人那边去了。直到最后都验完了，北陵阳村来了八个人，都验上了，只有“黑老汉”验不上，人都走完了，他还端站在桌子前面，两眼圪溜着书记同志的脸：“写上我的名吧！”书记不耐烦的摆了下手：“快回去吧，你不行！看你那………！”
“黑老汉”仍站着不动。
书记后来费了好多神，劝了一番，才把他劝走了。
“黑老汉”回去跟老婆抱头哭了一顿，第二天他又来了。这一回，他按着老婆的话，洗了洗脸手，扎紧了腰带，打扮干干净净，精精干干的，一进报名处的门，又那么往桌子前面一站。
那个书记偏着头看了他一眼，心上象动了一下，但末了又把他的手摆了一下：“还不行！”旁边的人都笑了。
“你今年多大了？”桌边另一个同志跟旁人不一样，却细问开他了。
“十八！”“黑老汉”赶紧说，他按老婆的话瞒了三岁。
“十八？”这同志又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思忖了一下，才自言自语的说：“年岁还小，还能长，锻炼锻炼，也许还有点希望！”
这时候，“黑老汉”混身轰的一下，象着了火，他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黑老汉”从此穿上军装，补充到七连了。
但是，至今两月多了，他打仗不行，行军不行！连脚都站不住。大家最近正议论着给他些粮食，打发他回家去。
他真有些着急，前些日连里治疥，他拚命在工作上努力，平常一见疥号，就自动过去给人家擦背擦胳膊，常常是两手黄膏子。做活时，拣重的做，那天在大雪下和了一天泥，给大家修澡塘。班上疥号的浓泡疥衣，丢在墙角里，他悄悄去给洗了，有一天洗了几身，天冷，没干，搭在房檐底下，他怕没了，坐在门口守了一夜。
这些被大家发现后，同志们有些感动，但事情基本上似乎仍无好转，他看大家的神色，都象仍在议论他，象是仍要打发他回家，尤其刘居江那句话：“光能吃苦也不行！军队上开的是打仗的铺，还要会打仗哩，你不行！我看，哼，将来八分还不是回…………？”他老是忘不了。
这一天擦黑，大家都正在游戏，他独个溜了回来，坐在门墩上流开眼泪了，他想起他痛苦的历史来了！
“黑老汉”原生在昔阳北陵阳背后，大山腰里的一个小山庄上，爹是个长工，一年灾荒中饿死了，那时候，“黑老汉”十一岁，就出了破窑洞，和自己的小兄弟上到山顶去刨荒地，留下老娘在山底下讨着吃。
这山上尽是石头，“黑老汉”和山上的穷人们一起混日子，全靠野菜过活，平常吃的是野猪菜，灰条菜，刺节菜，野苜蓿…………足有三十多种！还吃过白土。娘有时也送一些糠窝窝上来，顺便也看一看自己的儿子。有一回，母子见面时，一见自己的长义瘦成干柴了，娘哇的一声哭了，她说：“娃呀！你咋变成这样了？！”
“黑老汉”日夜劳苦，好容易开出来一片荒地，第二年收了一些谷子，但是，山底下的老财又上来了。把收下的全拿走了，说这片地十年前就是他的。
这一来，他娘连饿带气，害了一场病，殁了！埋时连一张席也没睡上。“黑老汉”弟兄两个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兄弟很快也病死了。但是，“黑老汉”心劲强，他决心再干下去，再在这山上活下去。
他气愤不过，不要那片地了，又在大石块缝里刨起来，就这样长年垒月，风霜雨露，直到抗战大反攻，八路军解放昔阳城。十年的磨难，一个孩子就变成老汉了！
八路军到后，“黑老汉”坚决闹斗争，很快翻了身，得了七亩地，半院瓦房，娶了个媳妇，把娘另埋了一下。后来听说顽固第三军到了石家庄，上头号召参军，他和媳妇商量了一番，决心要报共产党八路军的恩，要报名参军。
可是如今大家说他不够格，要送他回家去。
不能，他不能回家去！他一来要报恩，二来要打一打老财，为爹娘出口气！
“黑老汉”这会越想牙咬得越紧，他死也不能回去，他一定要学会打仗！他扯起袖子正擦眼泪，忽见班长从大门外闪进来了。
“为啥哭？”班长一楞，站在他面前了。
“没啥！”
“说说到底是咋的回事？没事为啥流眼泪？”
“刘居江……！”
“他怎么样？”
“他，他说我不会打仗，要送我回家！”
“他胡说！哪哩的话？！我一会批评他。不会打仗可以学嘛，咱马上就要整训了，只要你好好的练！”接着班长还对他说：“往后不要尽听刘居江的话，那同志刚解放过来不久，虽有些技术，思想意识太差！打仗是能学会的，只有你下苦工夫练，一定还能胜过他。你可不要泄气，一定要干出个名堂来。”
“黑老汉”听了班长的话，楞了半会，痴痴的笑了笑，突然答应了一声：“对”就站起来了。
练兵开始以后，不管刺草靶，瞄三角，投弹，攻坚演习，“黑老汉”都十分努力！晚上人家都睡着了，他还在床上转着身，半夜里悄悄起来去练习刺枪，直刺到一千五百多次，全连一共两个草靶，他单独给自己弄了一个，那天班长去看他刺枪，见草靶面前踏成了两个坑，“黑老汉”混身出汗，两个短胳膊越来越欢！他在挎包里藏了一把香，天天点名以后要瞄香头。他给院角里丢了一堆石块子，天天早晨摸黑起床，等到号声一响，他已经扔完了几十个石头。他们房背后有两个短墙，他给上头横了一根棍，一有空就去悬垂曲肘，活动手脚。四班到操场约有二百米的直路，集合时他一定要快跑个来回，练习冲锋抵近。村外面有一道外壕，他每天总要去扒两回，练习过沟。
经过这两个月的苦练，他的动作迅速灵活得多了，背锅象是稍稍直了些，也能做重活了，脸上发开红光了，除了疲劳时和早起那一会，他的脸上再也看不见原先那种厚厚的青光和黑气了。最重要的是，他的军事技术大大的提高了，大表演那天，他手榴弹打到了三十六米半，只差刘居江三米半，全场齐声叫好，都说：“喝，黑老汉翻身了！”四班在大惊之下，总结时选了他当“练兵模范。”
但是，刘居江仍不服气，背地里嘟哝道：“哼，平常好不算，一上火线就昏了，啥都忘了，看着吧，还不是猪八戒上天，乱栽跟头？！”
紧接着，部队奉命参加围攻汤阴，“黑老汉”一听说汤阴城里藏满了恶霸地主，气就上来了，他一天出来进去在班里说：“这回可该干一下老财团了！”他在班长帮助下订出了自己的杀敌计划，在班务会上当众宣布了，会后，刘居江又调皮的说：“这回都看咱黑老汉的吧！”
五月一日，汤阴城外发动了总攻，七连在城西北，四班担任架设，第一架梯子抬尾巴的是“黑老汉”，他在三分钟内过了沟架好了梯子，使突击队顺利的上了城。部队抵近城根时，城墙上遍布着敌人的机枪，疯狂射击，一时使七连不易抬头，这当口，一颗手榴弹从阵地前沿飞起，炸在城墙上，消灭了敌人一支机枪不响了，使自己的火力得到了发扬的机会，打开了僵局，大家都乱猜：“谁的炸弹打的这么高？”一伸下巴，爬在前面的正是“黑老汉”！战斗的最后阶段，部队向城内猛扑，“黑老汉”十分勇敢，一边跑，一边向动摇的敌群高喊：“缴枪！”连捉三个敌人，得了一支水连珠和一支三八式，他的腿负了伤。
从此，四班再没人敢轻看“黑老汉”了。当他从医院回来的那天，大家乱喊：“张长义回来了！”都跳出门来接他，刘居江喊了一声“黑老汉！”一看没一个人笑，马上就脸红了。
过了一天，上级把张长义得的那支漂亮的三八式给了他，发枪那早晨，张长义说：“叫我黑老汉再扛铣吧”全班都笑了。
八月十二日，×旅在沁河岸边召开群英大会，二等功臣张长义的连环画，在展览室的墙壁上贴了一长串，最后一张的标题是：“黑老汉成了英雄。”画意是：班长拿着一张报功状，要张长义填上家长的姓名，好给他寄回家去，张长义想了下，写上了他娘的名字。另外，他请班长替他记，由他说，给媳妇写一个条条，好一块捎回去，那条子当中有一句是：“莫结记，我比那会胖多了，报恩立功的时候还在后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