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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美学思想中的审假——重读鲁迅札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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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6-11-01
第12版(文艺评论)
专栏:

鲁迅美学思想中的审假
——重读鲁迅札记
孙荪
鲁迅的美学思想,主要不是以系统的论著形式表现的,但是,鲁迅的美学思想却是丰富深刻的。它散见于小说、杂文、讲演以及关于文学史的论述中。因为大多是从具体的文学现象,甚至更多的是从历史、社会、人生现象出发,加以生发和升华,因而不仅带着充盈的生命血肉,而且具有某种原创性的特点:
鲁迅的美学思想,有一个十分尖锐深刻的东西,就是他把真、真实、真话放在审美的第一块基石的位置,作了十分充分的强调和反复的论述。
而鲁迅在论述真、真实、真话的同时,总是有大量解剖和批评“假”的论述,他以犀利的眼光和锋利的解剖刀来“审假”。
在他的小说中,我们看到了这样的人物形象:假洋鬼子、假道学、假辫子、假维新、假革命和各式各样的伪君子们;不仅具有强烈的讽刺意义,更表达了一个彻底地不妥协的民主主义者和伟大的革命家思想家崭新的美学思想和审美态度。
美学上有所谓“审丑”,与审美相对应;我这里想转换一个词:“审假”。
当然可以说,假,也是一种丑,甚至一种恶;但是,又不能完全画等号,各有自己相对立、相对应的概念。从大概念来说,都是关于美学的范畴。美学可以包括真和善,当然,也就包含了审假和审恶。
我们通常说美学、审美,实际上包含对真、善、美的掌握;从辩证的角度讲,还必须包括对假、恶、丑的掌握。没有这后一个掌握,美学就是单薄的、脆弱的,甚至是不全面的。首先是真还是假,这确实是美学的第一道铁门槛。
敢说真话,直面人生,反对瞒和骗,鲁迅认为这是国民性改造和文学革新的要义。应当说,这也是鲁迅美学思想的基础。
1927年2月,鲁迅在香港青年会有一个讲演,中心意思是说中国古文的缺点,影响到一般国民以文章达意的艰难,因而造成无声的中国。鲁迅主张以白话文说话写作,“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中国”。他说:“——但总可以说些较真的话,发些较真的声音。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须有了真的声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三闲集·无声的中国》,全集4,15页)
鲁迅这里所说的发出“真的声音”和“较真的声音”,尽管其锋芒主要是针对中国文言文的局限和弊端而发的,但却表达了一种社会理想和文化理想。
鲁迅在给一个青年作家的小说所作的序言中,进一步提出文学的首要要求是要“吐露本心”。他说:“中国如果还会有文艺,当然先要以这样直说自己所本有的内容的著作,来打退骗局以后的空虚。因为文艺家至少是须有直抒己见的诚心和勇气的,倘不肯吐露本心,就更谈不到什么意识。”(《三闲集·叶永蓁作〈小小十年〉小引》,全集4,147页)
鲁迅这里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思想,如果没有“真实”,也就谈不到“意识”。这个意识,不仅包括社会意识,也包括美学意识。鲁迅总是把对社会生活中的问题和文学与美学问题结合在一起来剖析,把美的问题建立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之上,使美获得深厚的根基。瞒和骗,欺人与自欺,当然都是假,都必然是、也只能是美的对立物。要美,必须要真,必须反假。
反对文学上的虚夸和泡沫,是鲁迅审假的基本内容。
鲁迅对文坛的虚夸风气深恶痛绝,写过许多文章批评这种现象,这些文章主要是针对当时文坛的不良风气,同时兼及恶劣的世风。
鲁迅辛辣地指出,古代文学上的许多表达、文学的许多夸张,是需要“大打折扣”的。古代诗、文、史书中的拍马、隐瞒、夸大、装腔、撒谎等弊病,仍然在当今存在。使鲁迅更加痛恨的另一种,是文人们为了“名”而制造假文豪的卑劣活动。
一种是所谓文人的自我造假。如鲁迅指出的:剪贴,瞎抄,贩卖,假冒。“欺世盗名”者有之,盗卖名以欺世者又有之。
一种是专以牟利为目的的书商和所谓文人相结合进行的造假。这就更是五花八门。书商们可以依据形势的变化随时制造各种名目的“文豪”,鲁迅把这些广告上宣传出来的文豪讽刺为“‘商定’文豪”。
这样的文豪当然不会拿出真正的文学来,只会生产文字垃圾,甚至比垃圾更有害。如鲁迅所说,“可知道社会上有这样的东西,是费去了多少无聊的眼力。人们往往以为打牌,跳舞有害,实则这种文章的害还要大,因为一不小心,就会给它教成后天的低能儿的。”(《伪自由书·文学上的折扣》,全集5,57页)
假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是美的。假的东西也是不可能为读者所接受和欣赏的。鲁迅在《怎么写》一文中从读者的角度,分析了读者为什么会对一些作品的真实性发生怀疑,甚至起一种“幻灭之感”。他说,“一般的幻灭的悲哀,我以为不在假,而在以假为真。”比如把戏法作成真的来做,或者以纯粹的隐私吸引读者,“装腔”,“做作”,也就是当今所谓“矫情”,那就糟了。如鲁迅所分析的,读者“幻灭之来,多不在假中见真,而在真中见假。”(《三闲集·怎么写》全集4,18—24页)一旦感到“仿佛受了欺骗”,便极易起幻灭之感,那就索然无味,真实也消失了,所谓美感、美,根本无从谈起。
这个假的破坏性是这样的大,它不仅是政治上的癌症、文化上的毒素,也是斩断文学生命根蒂的黑手,更是美的大敌。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假的东西永远和真相对立而存在,真的东西也总是要和假相斗争而存在并发展,如同美与丑、善与恶一样。假,并没有因为鲁迅的批评而销声匿迹。
在当今尚不健全的市场经济体制下,在商品拜物教和金钱至上主义仍有很大市场的情况下,它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故态复萌,在某些方面变本加厉,有些则花样翻新,它对文学的侵蚀和破坏作用是很大的。特别是我们现在是社会主义文学,同鲁迅当年面对的背景已根本不同,我们应当做得更好。当我们注意提高文学的美学品格的时候,不能不首先在“打假”、“防伪”上下功夫。
真若不保,美复何存?欲求其美,先得其真。
这应当成为我们的文学艺术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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