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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雪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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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6-01-09
第12版(副刊)
专栏:

  陕北雪意
耿翔
那时,我应该是一身的雪意。
一个人困兽一样地行走在雪地上,是很寂寞,但也很热烈。因为大雪在尽可能地脱去万物的俗态,让它们变得清净的时候,也繁忙地在我消瘦的身子上,执意地抹上一片白色。
在陕北看雪,没有可能、也不必将大地走遍。这里的每一面坡,都够我这平淡的人不动声色地跑上一阵子,都会让我在漫长的季节里,腾出这颗驳杂的心,领略雪的单纯。
我恋雪,不因为是诗人。记得小时候,几乎是一个冬天,我们都在雪的气氛里活着。是雪,让人们觉出了日子的存在和漫长,并一个劲地享受着窑洞的温暖。
这样善待人类的雪,唯有在陕北这块大起大落的黄土上,才来得最彻底,也最痛快。毫不夸张地说,不管你是怎样大的塬峁,怎样深的沟掌,怎样长的川道,行走在北方的雪,都会寸土不漏地留下它的踪迹。对于那些深居简出的人家,哪怕把窑洞安在最隐秘的沟垴里,雪的花瓣,也会一路接近它。
对于雪,应该在静态中看它。任何外在的激动,都会破坏这些天造地设的好风景,都会在我们接近自然的内心,重又划上一道深沟。这是陕北的雪,在我走得大汗淋漓的时候,曾反复给予的一种暗示。为此,我才选择落雪天,一个人独行在陕北大道上,想用归于平静的目光和心绪,感受这片土地在承受大雪的日子里,表现出怎样的坚韧和耐力。我不相信,雪让陕北进入冬眠,甚至一无所有。我曾有意识地刨开一团雪,在一条依然温暖的生命线上,看见一切植物的根须,都透出一种活着的色泽。
更让人感到神秘的,是在你无心再走下去的绝望里,总有一户很亲切的人家,会突然从雪的重围里冒出来。这片刻,无须闻见人语,亦无须看见人面,只那一扇木质镂花的门窗,那门窗上红堂堂的窗花,就足以复活我的一切,有了走下去、直到动弹不得时的心劲。
有几次,我是跟着一群不停地觅食的羊,穿过雪的辽远的。
看着这么憨实的群体,为了几口残留在雪上的草,不惜翻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头,我猜想陕北的信天游,全是在这些寂寞难耐的羊肠小道上,由揽羊人一口风雪、一声粗嗓野嚎出来的。这样想着,就更羡慕这群生死都依着这片土地的羊了。比起它们来,我这个反复吟唱着陕北,妄想把根留下的人,能听多少信天游呢?望着羊群走过雪地时很安宁的样子,我才发现,过去说信天游能使听者激动得死去活来,是一种极其浮躁的矫饰。真正坐在这面黄土坡上,头顶是飘得温驯的雪,脚下是落得瓷实的雪,在有几支野蒿为雪的冷色添些暖意的身边,是雪浪一样的羊群,而那些很美、甚或很酸的信天游,就在这样的时空里,会冷不丁地朝你走来。最初听见它,肯定要把心缩起来,有时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因一个不慎的闪失,亵渎了这歌声。听久了,就明白大多歌者的意图,是在吟唱里打发日子。那些最初的牵挂和伤怀,已被淡化成一种往事了。
特别是在大雪天,这歌声,真能把人凝固在山坡上,让你挪不得脚步,让你永远听下去,一直听到风过雪融,春来草绿……
去陕北看雪,绝不是一次平常的远游,因为只有在雪野的背景上,才能清晰地找到劳动者的背影。不管他们距我多远,在同一面山坡上,或在对面的山坡上,雪的色泽,都会把黑衣黑裤的陕北人,暴露在每一块高天厚土上,好让我坚定地望着,以至于他们的高颧骨、粗眉毛、长形脸,都会分外醒目。
回过头,我站着的这面山坡,被雪埋得更深了。我的双脚,也被深深地陷在雪的十分贫瘠和富有的下面。
应该说,它离土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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