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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鬼文化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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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6-01-19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两种鬼文化
刘征
我生在农村,小时候爱听大人讲故事。夏夜在场院乘凉,闻着浓烈的旱烟味儿,听着粗豪沉哑的话语,如走入童话境界。讲白袍征东,讲唐僧取经上西天,也讲鬼。鬼故事我最爱听,越听越怕,越怕越听。夜阑人散,要求大人陪送回家。
尽管鬼只在故事里有,在生活里一根鬼毛也没见过,可是那时小小年纪的我却相信有鬼。只是对于人一经作鬼就变得狞恶可怕,转过头吃起人来,感到十分奇怪。心想,妈妈是例外,我也不至于。
直到很久以后,受到唯物论的启蒙才知道,世上本无鬼,鬼是人造出来的。说来好笑。人类忙自己的生计已经疲于奔命,却不仅造出个神来,让自己对着那丈二金身顶礼膜拜,还造出个鬼来,让自己怕它,咒它,骂它,恨它,进而降它,打它。但这也许是苦难人生在智慧发展初程中必然的怪异折射吧。
又过了很久才知道,否定鬼的存在是古已有之的。1900多年前,汉朝的王充说:“凡天地间有鬼,非人死精神为之也,皆人思想存念之所致也。”1500多年前,梁朝的范缜说,灵魂之于肉体如同锋利之于刀刃,断无刀刃不存而锋利犹在的道理。在那图谶迷信统治思想的遥远的古代,能说出这样的话,真了不起。他们的思想大大超前,同他们相比,我(还有同我一样的曾经信鬼者,以及同我不一样的至今仍信鬼者)的思想大大滞后了。
回想起来,许多年致力于普及科学思想,装神弄鬼的迷信活动差不多已经绝迹。可是近年大潮迅起,千帆竞发,却也鱼龙混杂,泛起沉渣。如同阴阳两界开通了特别快车,地狱之门轰然大开,什么大头鬼、长脚鬼、青面鬼、獠牙鬼,奇形怪状的鬼一股脑儿跑出来了。
先是许多旅游点出现了鬼洞、鬼宫。一入洞或宫,就有一个骷髅鬼手执钢叉迎面叉来,或者一个裸体的女吊吐舌媚笑,最“精彩”的要算十八层地狱,刀劈油炸,血肉横飞,吓得孩子哭大人喊。后来又出现了鬼城,阴气森森,如同渡过奈何桥,走进阎罗殿,真是活见鬼。明明白白,朗朗乾坤,如此大规模的捣鬼和闹鬼,不仅史无前例,而且举世罕见,也许创出了一个世界之最吧。
问之,则曰:弘扬鬼文化。
“文化”是个好字眼,可惜被用滥了。不论什么牛溲马矢,只要用“文化”的锦被包裹起来,就变了香饽饽。“老子是文化,谁敢说个不字!”不错,鬼文化是有的,可是有两种,如同泾渭的清浊分明,薰莸的香臭各异,不容混淆。
一种,表层是谈鬼,骨子里是说人,写人性的善恶和人生的悲欢,寄托感慨,谴责邪恶,赞美正义和光明。这一种鬼文化源远流长,《聊斋》可算得高峰之作。不瞒您说,十年动乱中被批斗之余我曾长期靠边站。我曾偷看《聊斋》,翻来覆去地读,真的要“韦编三绝”了。你看,晚霞的生死挚爱,婴宁的天真痴情,公孙九娘的满腔血泪,席方平的殊死抗争,笔笔都是写人。曾见郭老为蒲松龄故居写的一副对联:“说鬼说狐高人一等,刺贪刺暴入木三分”,可谓不刊之论。这种鬼文化是健康的。
即使这种健康的鬼文化,也用不着弘扬。古人写鬼,有种种难言之隐;今人写鬼,只是为着满足人们不同的艺术胃口(如《李慧娘》)。偶一为之则可,大可不必让鬼成队成群地跑出来。鬼,毕竟是鬼。
另一种鬼文化,即上文说的鬼洞、鬼城、十八层地狱之类,宣扬的是愚昧,恐怖,荒诞,迷信,有百害而无一利。即以十八层地狱来说,《十八地狱经》里已写得十分惨烈。画为圣画,过去只是某些与地府有关的寺院有之。而今倒好,借助雕塑、灯光、音响、机械使鬼物立起来,动起来,叫起来。连阎罗王也要为之咋舌吧,明明是臭狗屎,却要当作珍馐盛在金盘里,摆在宴席上,如此弘扬,你说恶心不恶心?
其实,“弘扬鬼文化”论者并非不懂这些道理,只是财迷心窍,想大发鬼财而已。可爱的孔方兄啊,请掏出一点良心来吧!
如今有“打假”“扫黄”,不知这鬼是否也该在打、在扫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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