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3阅读
  • 0回复

谒文天祥祠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6-01-23
第12版(副刊)
专栏:

  谒文天祥祠
卞毓方
令我怦然心跳的,是他已活了760岁。七个多世纪,一个不朽的生命,从南宋跨元、明、清、民国昂昂而来,并将踏着无穷的岁月凛凛而去。他生于公元1236年。当他生时,“直把杭州作汴州”的临安朝廷,已经危在旦夕,人们指望他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然而,毕竟“独柱擎天力弗支”,终其一生,他没能,也无法延续赵宋王朝的社稷。他就在47岁那年化作啼鹃去了。当他死时,不,当他走向永生,九州百姓的精神疆域,陡地竖起了又一根立柱,虽共工也触不倒的擎天玉柱。
他是状元出身,笔力当然雄健,生平留下的煌煌笔墨,正不知有凡几。只是,真正配得上他760岁生命的,则首推他在零丁洋上的浩歌。那时他已兵败被俘,正值英雄末路,在元军的押解下,云愁雾惨地颠簸在崖山海面。如墨的海浪呵,你倾翻了宋朝的龙廷,你噬碎了孤臣的赤心。此一去,“百年落落生涯尽,万里遥遥行役苦。”“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无一丝一毫的张皇,在这生与死的关头,他坦然选择了与国家民族共存亡。但见,一腔忠烈,由胸中长啸而出,落纸,化作了黄钟大吕的绝响。这就是那首光射千古的七律《过零丁洋》:“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假如文天祥在这时候就死去,结局又会怎样?毫无疑问,他是可以永生的了。南宋遗民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的战友,庐陵人王炎午,才在他被押往北方的途中,张贴了数十份《生祭文丞相文》,疾呼:“大丞相可死矣!”敦促他舍身取义,保全大节。他自己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因此,一路上才又是服毒,又是绝食,自谓“惟可死,不可生”。然而,且慢——打量历史,我们只能作这般理解——日月还要从他的生命中摄取更多的光华;社会还要从他的精神中吸收更多的钙质;盘古氏留下的那柄板斧,需要新的磨刀石;长江和黄河,渴求更壮美的音符。一句话,他的使命还没有结束。于是,他就在一种求死不得、欲逃又不能的状态下抵达元大都燕京。
在北地,考验他的人格的,是比杀头更严峻的诱降。诱降决无刀光剑影,但却能泯灭一个人的灵魂。但见各种身份的说客轮番登门。人都说,整个江山都已姓元不姓宋了,你一个文天祥,还倔强个什么?这当口,只要他的膝盖稍微那么一弯,立马就可以免死,并获得高官厚禄。奈何,奈何他的膝盖天生就不会向敌人弯曲。“亦知戛戛楚囚难,无奈天生一寸丹。”文天祥打定主意就是誓死不降。元朝统治者见利诱不成,就改为逼迫。他们把文天祥关进一处狭窄、潮湿的土牢,让他饱受“水、土、白、火、米、人、秽”等浊气的熬煎,企图借以摧残他的身体,腐蚀他的意志。这时候的文天祥,愈加显出了他一腔凛然沛然浩然的正气,在常人难以忍受的恶劣环境里,照旧坐歌起吟,从容不迫。他向天地宣称:“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乱七,吾何患焉。”并以此激发了他一生诗文中最为高昂的《正气歌》。
啊啊,古今的无穷雄文宝典,在这儿都要黯然失色。这不是寻常诗文,这是中华民族的慷慨呼啸。民族精魂在历史发展的紧要关头,常常要推出一些人来为社会立言。有时它是借屈原之口朗吟“哀民生之多艰”,有时它是借霍去病之口朗吟“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一次,便是借文天祥之口朗吟《正气歌》。歌之临空,则化为虹霓;歌之坠地,则凝作金石。五岳千山因了这支歌,而更增其高;北斗七星因了这支歌,而益显其明;前朝仁人因了这支歌,而大放光彩;后代志士因了这支歌,而脊梁愈挺。至此,文天祥是可以“求仁得仁”、从容捐躯的了,他已完成在尘世的使命,即将跨入辉煌的天国。
我久久地、久久地在祠堂里徘徊,浩荡的英气荡涤我多少尘俗杂念,撼山的飙风撼动我的心海狂涛。这是一个使人忘却具体年月的上午。这是在京城府学胡同。祠堂始建于明朝洪武九年,也就是公元1376年,它的前身,就是当年囚禁文天祥的土牢旧址,如今是一座幽雅阒静的小院。哲人未远,风范长存;光耀千古,义薄云天。今我之来,烈烈扬扬;俯仰宇宙,情何以依?啊,缅怀之余,每一个来拜谒的人,相信都会对院内的一株枣树投以特别的青睐。那树已经很老很老的了,相传还是文天祥在坐牢时亲手所栽,敢情树也通灵?要不,为什么枝干与地面呈45度角向南大幅度伸展,俨然象征着他在《指南录》里的自喻:“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誓不休。”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