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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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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6-03-01
第12版(副刊)
专栏:大地文学副刊

  同舟
晚晴
半月之前,我踏上重庆开往宜昌的一艘旅游船。那是一条很难令人满意的船,好在窗外即是前甲板,终日迎着两岸风光,使我每每生出幸运之感。
最后一个下午,我突然想到该去驾驶舱看看,见识见识真正的船上人,也算不枉此行。
驾驶舱高踞于我们房间之上。站在风挡玻璃前,江面一览无余,江水旋转着匆匆遁入舱底,傲耸的峡壁也似乎萎缩了些。
驾驶舱陈设相当简单,一个不大的仪表盘、一台带手轮的机械、三只高凳,除此就是靠着舱壁一条空荡荡的木长椅了。
摊放在驾驶台上的一本航行日志吸引了我,那上面有对这全部航程的详尽描述……
面对一个如此陌生的世界,我顿时生出一种神圣感,这虽然只是一条极普通的游船,虽然只能容纳288名游客,但它和世界上所有伟大的航行同样的伟大。
三位男性端坐在高高的木凳上,脸对着正前方,仿佛三尊石佛。除了左边那位偶与话机对讲,其余两人一言不发。过了很久,最年轻的一位起身开了录音机,清肃的空气里才飘散起一丝温馨。
几次搭讪,我终于得知身旁对着话机的是大副。蓝工作服下一副不宽也不厚实的肩膀全然不像想象之中的大副威武潇洒。
天色渐渐发暗,水声大了起来。风像蛇信子,顺着风挡玻璃左下角的一个破洞嗖嗖地伸了进来,我感到有些冷,刚往大副这边靠靠,左舷门开了,江风卷进一个人来。
“他就是船长——”大副轻声说。
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把船长的脸映得含混不清,从那高耸闪亮的颧骨上我断定他是当地人。
我赶忙掏出一张名片,船长一看到我是记者,便打开了话闸子——
“许多人以为我们这些人粗俗没有文化,其实,我们当中大都是航运学校毕业的,有的学历还很高,只不过长期的水上生活使我们性格显得有些粗犷——”船长的乡音很重,最后两个字,却用的是极标准的普通话。听得出,他是斟酌一番之后才说出的。我禁不住笑了。大副察觉了我的笑容,忙说,我们船长原来是当老师的。
船长曾在东北当过兵,复员之后转了好几个行当才上了船。一晃在这条航线上度过了20多年。大副和其余两位船龄也都十来年了。
我本想提及那混浊的开水、那无滋无味的饭菜、潮湿的铺盖,还有那夜间成群结队活动的硕鼠……话刚涌到嘴边,我突然又沉默了。看着船长削瘦的脸,我想起刚刚大副告诉我:这条船每月连续出航三次,每次七天。这意味着每年有3/4的时间他们远离家人生活在这条船上,而且直到60岁,他们才能彻底回到岸上。
“生活苦吗?”我问道。
“苦哇——”回答我的是看上去最年轻的那位船员,其余的人都没吭声。
天色彻底暗了,两岸的群峰只剩下了轮廓,江面黑魆魆的,只有一串航标灯在眼前摇曳闪烁。
突然,驾驶舱一片雪亮,一艘豪华客轮擦着我们的船身急驶而来。对面舷窗上全是惶恐的眼睛,身后似传来了金属撞击的声音,我不由得“啊——”地叫出声来——
“急啥子嘛,你××号不比我们速度快么……”船长十分恼火,操起话机。
那船却大模大样地冲到了我们面前,刺眼的探照灯光直逼过来。
“××号,请你调整探照灯——××号,请你调整探照灯——”大副拿过话机,平缓的语调平息了刚刚的气氛。
探照灯在江面划过一道弧线,终于,眼前又恢复了黑暗。
江风越来越大,似有一百股寒流争相从那个破洞钻进来,在身前身后窜来窜去,舱里越来越冷。
汽笛一声长鸣,不知不觉间,又靠近了一座小城。小城静极了,仿佛睡着了。三峡大坝一建成,这小城将不存在了。世世代代生息在这里的人们将去寻找一方新的乐土,这儿将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蓄水,江面就平缓了。不仅大坝可以发电,平缓的江面还可以做很多事情。那时候,毛泽东的‘高峡出平湖’就真的实现了。”船长的声音里,不无向往。
江水哗哗,马达轰鸣。三峡工地就在眼前了。远远看去,真像一条游动的巨龙,每个鳞片都在熠熠闪光。那光映亮了驾驶舱,映亮了驾驶台前的每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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