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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岁蔸拾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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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6-02-23
第4版(副刊)
专栏:

  压岁蔸拾遗
彭见明
“三十夜的火,月半夜的灯”,这火与灯,在我们民族最看重的除夕和元宵这两大节日中,是唱主角的。家家户户,那是要尽一切可能,烧最旺的火,点最亮的灯的。一年到头所积累的艰辛和劳苦,对来年的美好憧憬,全融于这黑夜里的闪灼辉煌之中,这光亮最大限度地囊括了人生的希冀和祝福。于是这火光便没有理由不千年万年延续下去。
几乎还在六月炎天,我们就开始留心哪个山坡岭脚残留着砍伐过的树蔸。有了,便荷锄将其挖掘了抬回来。一定要是大树蔸,根须也要尽量保全。让其风干,待到大年三十,便搬到火屋当中,一俟天黑,便点燃起来,名曰:压岁蔸。火苗子顿时从各个树根缝中窜出,火舌伸得老长,发出经久不息的“嗬嗬”声,如人的欢笑,温暖顷刻注满夜空,这火要燃烧整整一个晚上,一年之尾声,在烈烈的火光中结束,以火压岁,作一年的高潮。大人和小孩,所有人,随着压岁蔸的点燃,感觉到新年是真正来了,所有因新年激发的美好情愫便同时被点燃了,哪怕是不曾拥有激情的人家和没有激动的年代,那吉祥的火光,也能让人们忘却一切不快——至少是这一夜吧。
于是这一夜的节目,便全围绕着火展开了——
压岁蔸上方,吊着铜壶或生铁的鼎锅。火舌舔着铜壶,通晚冒着白气,瓮气地唱着夜曲。鼎锅里炖的是风干了的巢萝卜和切得火柴盒大块的腊肉,烂得张口就吞下了肚。这是招待辞年客的。三十夜叫辞年,正月初一以后叫做拜年。压岁蔸点燃之时,热烈的辞年活动就开始了,人们按年龄层次结伴大呼小叫逐家逐户辞年。年轻人象征性地转一圈,就忙他们自己的去了。年长的则要坐下来与主家叙话,这时巢萝卜和腊肉就夹出来了,温在热灰中的铜酒壶里的滚酒就斟上来了,巢萝卜腊肉咽热酒,何等的美味!小孩子不吃腊肉和酒,热爱爆竹,多到屋外有雪或没雪的夜地里放爆竹。辞年的多是男人,女人在家候客。一家家吃喝下去,那火塘边和野地里,就要相继倒下许多辞年客来。但这一晚醉了,是没人指责的。
在我的经历中,也曾有过没有腊肉和酒以及爆竹的除夕。许多人家要为过年米而愁苦奔波,就不敢奢谈酒肉了。但压岁蔸却是要具备的,家家仍伴着大火守岁。后来大树蔸也难寻着了。山上很难见有像样的大树,何以产生树蔸?没有大的,便寻小的。一个不够烧通晚,便烧两个。两个不够,烧三个。火是一定要烧透除夕夜的。《风土纪》中载:“至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不管怎样,岁是要庄严地守下去的。虽眼下没有酒肉,但不等于没有希望。守望什么?当然是守望来年。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守”过来的。生活在希望里。没有酒肉爆竹,便在滚灰里埋上红薯、板栗、苞谷、豆子,烧熟后,取出来兑着火笑剥食待客,茶是不缺,水也是沁甜的山溪水,以茶代酒,其乐也融融。有火就好,有火就有盼头。
现在当然是看不到压岁蔸了。在木炭比谷米还贵的时代,便无处寻找大树蔸了。取代“三十夜的火”的是电烤炉和煤球。巢萝卜炖腊肉自然也就不时兴了。人们依赖电视机和五颜六色的糖果、水果以及麻将扑克牌来打发除夕。压岁蔸古朴雄劲的燃烧、巢萝卜炖腊肉的美味、烤红薯和烧板栗的清香,远逝了,再也找不回来了……细想想,电烤炉迟早是要取代压岁蔸的,也没有什么不平之处。人们总是在失去和获取,遗憾和满足中生活。只是质朴劲猛的除夕之火消失了,我们的心灵之火不要疲沓无声才好——这亦是我要时刻提醒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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