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心史照眼明——忆龚子荣失明后的日子 [复制链接]

第11版(文件·报告·回忆录)
专栏：

　　心血心史照眼明
——忆龚子荣失明后的日子
桑一伟
人生匆匆，往事如烟。
子荣你真的走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你多年重病缠身，双目失明。我日夜守护在你身旁，即便如此，你的离去，仍使我感到突然。可我们５０多年风风雨雨，朝夕相伴，耳鬓厮磨，你一旦辞我而去，我该怎样活下去呢！白昼绵绵，长夜难眠，我该如何理顺这一团思念的乱麻呢！
我提起笔，字泪俱下，泪痕斑斑，我要忍着难以言传的痛苦，撰写此文，以慰你在天之灵。
子荣１４岁随父亲从福州到山西太原成成中学读书。“九·一八”事变投身爱国学生运动。１９岁加入党的外围组织“社会科学联盟”。２０岁加入共青团并被捕入狱。关押期间，因拒绝敌人提出的所谓“悔过自新”，并组织绝食斗争，又被加判５年徒刑。因他坚贞不屈，经党组织审查批准，他由共青团员转为共产党员。“文革”时期子荣被关押１２年，１９７８年平反后，在广东工作期间得到群众的拥护，受到胡耀邦同志的表扬。因劳累过度加速了糖尿病的发作。１９８２年视力明显下降，不得不卸任回京治病。开始以为是白内障，手术后视力可恢复正常，他高兴地说：“我要加紧学习，几十年来在领导岗位上，肩负重担，无法有系统地好好学习，引为憾事。”
１９８３年完成两眼白内障手术后，左眼视力曾达到１．０，右眼手术则不理想。他即安排了庞大的学习计划。事与愿违，１９８８年视力下降，特别是右眼转为青光眼，到１９９０年中完全失明，他仍不灰心，说自己看不见了，可以请别人念么。
从１９９０年到１９９５年９月２１日子荣去世的５年中，他认真参加支部学习讨论邓小平同志关于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那时国际风云剧变，他十分关注国际问题。每天认真读《参考消息》外，还读了《戈尔巴乔夫之谜》、《戈尔巴乔夫——克里姆林宫的异教徒》、《西方演变社会主义国家的战略、策略手法》等书。
子荣听读能力很强，当别人给他念读时，他专心致志地倾听。特别是读《若干重大决策事件的回顾》一书时，他似乎又回到当年，其中有多段我俩翻来覆去念呀念呀，一个字念错了，他会马上提出纠正。如若念错了行或掉了一句，他立刻就会发现。１９９３年前他脑血管未硬化时，神志非常清楚，精神集中。每天几乎都要安排３名人员为他念读。上午由秘书负责，下午除和我讨论写资料外，其余时间，都得有人给他念。一次我十分疲劳，念起来就串行，每个字好像都蹦起来似的，他马上提出，我才清醒过来。
子荣生前多次说，对写他自己的回忆录没有兴趣，但是本着对党、对人民、对历史、对战友负责的精神，留下翔实可靠的史料，是很重要的。
１９８３年他做了双眼的手术后，视力有好转。当年的１１月份子荣去山西省的兴县、蒲县、霍县、汾西、临汾、洪洞等地考察调查。在太原召开了原晋西南工委和黄河沿河工委３０余人的会议和以晋西事变和晋西南地下党工作为中心议题的会议，准备写晋西南抗日根据地斗争史。１９８５年又去西安和四川召开晋绥老干部会议，讨论晋绥土改整党中的问题。１９８６年在太原晋祠召开晋绥革命根据地史料征集会议。《晋西北土改整党》和《晋西南抗日根据地革命斗争史略》，是在１９９０年前，他利用微弱的视力，在秘书的帮助下写成的。
１９９１年我们开始写《口述历史片断》一文。主要叙述子荣１９３６年被捕和狱中生活的详细过程。在“文革”中，子荣毫无根据地被打成叛徒。实际上，专案组１９６８年初即从南京敌伪档案中查阅到子荣的材料。材料证实：１９３６年１１月２０日山西高等法院首席检察官田汝翼致司法部长函中称：“兹查龚允济（即龚子荣）一名自到反省院以来，屡与其他犯人秘密接触，从事鼓动，一再训戒，毫无悔改，为此加判五年徒刑（原判三年徒刑），送山西第一监狱执行”。可气的是专案组负责人，竟然无视这一铁证，将其隐匿起来。而向周总理作假报告说：在五大区十来个省市查阅了上万卷敌伪档案，找查了近百名旁证人，揪出了隐藏３０多年之久的叛徒龚子荣。直到１９７８年底子荣才得以平反。从１９９１年１０月份开始动笔，初稿写出，经他修改，１９９１年初冬召开同牢的同志和有关同志的座谈会讨论初稿，这稿件前后共用了五个多月的时间完成。
最后一篇是关于创建晋西南革命根据地的历史。１９９３年，山西党史研究室查到１９３９年《晋西南区党委工作报告》一文。迄今为止，这是最早记述晋西南创建抗日革命根据地在建党、建军、群众工作等方面最为全面的总结性的文件。也是晋西南抗日根据地保留下来的唯一重要文件。我们即反复念给子荣听。他决定以这份报告为基础，再加以补充，期望能成为一篇完整而系统的晋西南革命根据地和党组织的创建史料。我们把１９８３年在太原召开的以晋西事变和晋西南地下党工作为中心议题的座谈会的重要材料引进去，从１９３７年晋西南抗日根据地和党组织的创建，直到全国解放时期，形成晋西南革命根据地和党组织创建的一份完整的有系统的历史资料。
《关于创建晋西南革命根据地和晋西南区党委工作总结》这份材料是１９９５年７月完成的。９月１０日该稿的清样拿回来，他要我一字一句慢慢地念给他听。１４万字整整念了４个上午，他全神贯注。听完后，他背靠沙发，长叹一口气说，现在“我可以死而无憾了！”谁能料到１７日晚，他突发脑溢血送进医院，抢救无效，２１日凌晨１点４５分与世长辞。
子荣！我俩半个多世纪的夫妻生活就这样画上了“句号”！我这篇老泪横流的祭文，折射出的正是我们恩爱幸福的一生。你在第一封情书中对我说：“在众多的人群中，有千千万万比我好的，也有不如我的，你要慎重地选择你称心如意，值得你爱的人，万万要慎重考虑……”我说不清为何就选定了你，爱上了你。我们就这样风雨同舟，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