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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路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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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6-02-28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沙漠路碑
张敬群
1995年10月4日这一天,中国西部发生了一件举世瞩目的大事,穿越世界第一流动性大沙漠的塔克拉玛干等级公路全线贯通,从而结束了塔克拉玛干“生命禁区”的历史,在世界筑路史上写下奇伟而壮丽的一页。多少代中外探险家都没有走过去的“死亡之海”变成通途,开发塔里木的金钥匙已握在了当代石油工人的手中,这是多么值得庆贺啊!
可是此刻,修筑沙漠公路的功臣之一——长庆筑路公司经理文杰堂却悄悄躲开了欢庆的人群,他好像卸下了万斤重担,身体一下轻得像一片落叶,平时不经意的肝病剧烈疼痛起来,头落枕头就睡着了,一下睡了三天三夜。
是啊,他是该好好睡睡了。
塔里木盆地56万平方公里,其中塔克拉玛干沙漠占34万平方公里。沙漠静若处女,动若猛虎,地形复杂,一会儿聚而成垄,一会儿像瀑布、马群奔腾呼啸,那残存着的万千古代商贾与探险者的人马兽骨,诉说着塔克拉玛干自古以来的险恶和恐怖。
可是,这险恶的巨大盆地下面却埋藏着丰富的石油资源,能否探明和开采塔里木石油资源,关系着中国石油工业发展的命运,关系着中国经济发展的前途。
中外有识之士关注塔里木。50年代以来,石油人九进九出塔克拉玛干,但都是由于没有一条进入这片“死亡之海”的路,石油勘探器材无法运输,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路!路在何方?路,像一把利剑在刺伤着找油人的心!
1990年2月,人们欢度春节之时,文杰堂这位消瘦、干练的39岁的正值盛年的筑路专家受命于塔里木石油会战指挥部,带着他的长庆筑路队伍来到塔里木石油会战前线阵地。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昂贵的从美国进口的沙漠车在塔里木像蜗牛一般爬行,拉运物资的车辆要绕盆地的边沿经20多天才能匍匐进入沙漠。在沙漠中作业的职工靠直升机运送,遇到一连数天大风,空投食品都无法进行,有时七八天吃不上饭喝不上水,生命受到威胁。文杰堂抓起一把细细的沙子,紧紧攥住,恨不得将这大漠攥在自己手心捏碎,修出一条沙漠公路来,否则,枉为筑路人。
塔里木沙漠公路,作为国家重大科研项目,经过187个单位的科研人员联合攻关研究,李鹏总理批准,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立项,由塔里木石油指挥部付诸实施。塔里木指挥部和长庆油田的领导又把重任交给了文杰堂,首先由他们的筑路队伍进行两公里的工业先导性试验路段施工。
从此,一道道难关,无法想象的艰难困苦,一一向他们袭来。
最先遇到的就是“胡杨土”地带。“胡杨土”含水量零,砂粒极硬极小,比面粉还细,在地面上看似硬壳,可动起来却像流动的水,一罐车水倒进去,土跟水一起流。在这样的“恶土”上施工,世界都没有一个成功的先例。“塔指”只好派人将“胡杨土”送天津某施工研究所,希望试验出一套办法来。可文杰堂没有等待研究结果,同工程师王建国、队长王以学和几个技术员一起,集思广益,拿出了一个“拦水、保土、固基”新招儿。他们成功了。紧接着挺进“胡杨林”。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一个“胡杨林”长廊。人们进了林子,看到那站着、躺着、横斜而卧的胡杨,像一群不屈的幽灵,一个个拉开剑拔弩张的架势,似乎时刻准备在这天地人神之间来一场生死命运的决战呢!
长庆筑路人,恰如不屈的胡杨林。他们不仅要对付胡杨林胡杨土,还要对付多如牛毛一般的蚊子、小蚱蜢。每到傍晚和夜间,那些凶恶的极度饥饿的饕餮之虫,便成群结队向他们扑来。这里的蚊子毒大,袭击的方式猛扎直撞,跟轰炸机一般,一咬人就起一个红疙瘩,疼痒难忍,只要人一露面就跟踪追击,连拉屎撒尿也不放过。
六月盛夏,天气奇热,工程进入塔河南胡杨林带以后,又是一番不寻常的遭遇战。炎热把人们置于蒸笼之中。小伙子们大都是光着脊梁穿着裤衩施工。最苦的还是推土机手,闷热得头疼牙疼流鼻血,口里咬个湿毛巾,忍着。人们只知要速度、要效率、要质量,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在汗水和沙尘的腐蚀下人们的大腿根皆溃烂出血,只好垫上一层厚厚的卫生纸坚持施工。1993年大干了100公里路的工程,总共200多名职工,因施工环境恶劣,生病的竟达142人。有不少人患沙漠病,双目发黄、头晕、胸闷、呕吐、尿白、咽喉肿痛出血,有的流鼻血流成严重多发症。患关节炎、肩周炎、腰脊劳损等症乃是常见的。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落荒而逃,没有一个人请病假告退。路基队的队长陈建国患了急性阑尾炎,死活也不下战场,人们只好强行把他从工地上拉了下来……
沙暴,是又一个最严重的挑战。
1993年6月7日下午,文杰堂乘车前往沙漠工地的途中,突然看见大漠深处有一股浓黑的乌云遮去了一方明净的天宇……
“啊?特大沙暴!”
文杰堂下车仔细一看,大惊:
“不好!特大沙暴恰恰发生在咱们施工的地段上,快,咱们赶快冲上去!”
心急如火的文杰堂转身上了车,司机放开了马力,车子“呜”地一声,如一头雄狮跃起倏地飞奔起来。特大沙暴向路面队生活点和施工点扑过来。正在野营房休息的人们被天崩地裂般的吼声惊醒,野营房震得倾斜摇晃了!此时,有人喊了一声:“快冲出去,工地上的弟兄们正在施工呢,咱们呆在这里怕死不成!”
小伙子们一个个只穿着背心短裤,拚命地向工地跑去……
路面队的职工全部处在特大沙暴的袭击中。沙暴扑打在人身上如拳击棍劈鞭子抽!但工地上并没有停工。人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停止施工,就意味着当日新铺的黑色路面前功尽弃。他们头脑中似乎只有一根神经在兴奋着,这就是“筑路”的神经……
一场迎战特大沙暴的恶仗就这样自发地展开了:风沙猛烈,人皆站立不住,被刮得直往前跑,风沙呛人,呛得几近窒息。不到十分钟,好多人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开始流鼻血。队长明永福带着一拨子人,个个手拿着扫把,抢扫路基上厚厚的积沙。刚扫出几米,沙子又在路基上积了厚厚一层。他们返回来又扫。摊铺的土工布压不住,被强风沙张扬到半空呼啦啦狂嘶乱叫。两三人拉不住,三五人也拉不住,七八人还是不行。于是,几十个职工民工一齐上手,使出吃奶的劲才把土工布从空中拽了下来。接着,像藏民“磕长头”一般,双膝跪在土工布上,伸开双臂死死地压着。就这样,压一段,扫一段,铺一段,待铺完一车料时,大伙的嘴、鼻、耳、喉全部都是沙子,就是吐一口痰,也是一团沙球!
文杰堂驱车冲进沙暴后,车前能见度不到一米五,车子实在无法行驶了,司机扭过头来对文杰堂说:“这样撞下去,难保不出问题。”
“好,我下去。这儿离工地不远,待沙暴一过,你就把车子开过来。”文杰堂说着就连忙起身下车,不料,被司机一把抓住:“这时候下车,你不要命啦?”
“不行,工地上弟兄们面临的危险更大,谁能知道现在他们被袭击成什么样子?我是经理,要是设备受损,职工生命受损,我文杰堂回去怎么向组织交代,向我们的家属交代?”
文杰堂赶到工地,近前一看,顿时惊呆了:出现在视野中的几十名职工,一个个光着脊梁,汗水与黑沙搅合在一起,给每个人的脸上和身上涂了一层铁灰色的釉泥,活似一群黑色幽灵。令文杰堂更加震惊更加意外的是,在沙暴的袭击中职工们坚持施工的应急方式是世界上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看到那接力赛式的抢扫积沙、如藏民“磕长头”式地跪压土工布的弟兄们以生命作代价使险恶的沙暴奈何不得的情景,文杰堂顿时有一种火辣辣的东西直往嗓子眼处窜,不知是激动,还是酸痛?两行看不清的泪水早已默然涌出……
他的出现,在场人根本没有察觉。只见他紧跨几步,跨入弟兄们的战斗行列。“咚”地跪倒在土工布上,以同样虔诚的姿势,扑在施工路上……
也许,这是一种生命的抵押!
可是,谁能想到,这个率领筑路铁军征服“死亡之海”的传奇人物竟然是一个肝病患者?
他患有肝血管肿瘤……六年来,公司的干部职工换防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是文杰堂俨然如一根擎天柱一样在这里支撑着。1993年大战100公里沙漠路下来,他的体重掉了10公斤。刚一回到基地就挂上了吊针。1994年春节过后,要五上塔里木了,妻子含泪央求说:“老文,都整整四年了,这一回别去了好不好?你不顾你自己,你也得替我和孩子们想想啊!”“别怕,死不了。”文杰堂温和地笑着说,“我不去不行啊!国家等着向我要路,向路要油,我不去能行吗?”这一年在打通塔中四油田道路最后的一战中,文杰堂遇到了从未有过的严峻考验。公司唯一的一台1700摊铺机坏了,随之路面停止了铺设。接着,文杰堂之妻的侄女婿又突然在工地上暴病身亡。接二连三的打击使他一下病倒了……
文杰堂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他的手腕上还扎着吊针。当他想到黑色路面已经停铺好多天了,摊铺机还在沙漠里躺着,一股强烈的激情涌上心头:“不,不行。这条路必须在‘七一’前后通车。否则,势必影响塔中会战,影响国家建设,这个损失,我文杰堂就是死100次也挽回不了!”想到这里,他一把拉去吊针,翻身下了床,又走进了沙漠……
1995年,六上塔里木的文杰堂终于拖着患有肝病的身躯在沙漠里支撑到沙漠公路的全线贯通。工地医生吃惊地对人说:“他,简直是个筑路狂!”
文杰堂怀着一颗对党、对祖国石油事业的赤子之心,在世人闻之慑魂丧胆的“死亡之海”中,坐镇指挥,率军鏖战,六载春秋,2000多个日日夜夜,先后组织修筑塔里木沙漠公路路基、路面工程30多个项目,修筑等级沥青公路500余公里,完成产值工作量5.6亿元。在飞机上凝视这条500公里长的黑色飘带,就像切开塔克拉玛干的一把利剑。此时,文杰堂终于睡醒了,他还回想着刚才做的那个梦,梦见他在大沙漠中,找到了那把打开神秘大门的金钥匙,他说:“芝麻,芝麻,开门来……”
他笑了,笑得很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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