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阅读
  • 0回复

高山上唱歌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6-03-09
第7版(副刊)
专栏:

  高山上唱歌
苏世胜
高山上唱歌,隔着沟壑在另一座山梁上听。这种原装原味的清唱,这番刻骨铭心的情趣,把我黯淡的心灵染成红色的音符,放归在大自然的情怀里。
你看,浅春时节,陕北的山还是褐黄光秃的,山洼上就有穿红衣绿裤的姑娘和拢羊肚子手巾的农夫挑着粪担,或吆着毛驴把积攒了一年的粪土送上山野,堆成一个个貌似大山一样的小丘,着手备耕。背洼还存留着隆冬的残雪,春阳泛黄,类似地皮的颜色。堆好粪土,农人们或在山梁游闲或赶毛驴下山,举目之间,嗓门一提,一曲曲优美动听的歌声就脱口而出:
腊月里打春正月里忙,
过年的油糕坛坛里装。
肉肩膀担粪驴脊梁驮,
受死累活为的多打粮。
浑厚的旋律如大山一样深沉,穿透山洼上溅起的黄尘,滑下沟壑又飘上另一座山梁,灌进耳膜,让我世俗的灵魂重温着生活的苦乐。
陕北是信天游的故乡,到处都蕴藏着金色的音符。清明刚过,碎碎的雨点像十八岁的姑娘淌在恋人怀里的泪珠,摇着鹅黄的嫩芽,吻湿了高原的黄土,轻纱般的雨幕里,戴草帽、披雨具的农人们就在喝牛开沟,撒粪点种。
细细的雨丝筛过薄薄的雾幔,在和风中摆动,对面的沟洼里有一团水红色的光亮在白雾中忽闪,像一簇浸水的莲花,似一团灼热的光焰。吆牛的后生穿过蒙蒙的雾纱,望着对面的沟洼,一眼就认出那是村里最俏的一朵村花,不知扰乱了多少后生的眼神。冷冷的雨丝洒着姑娘水红色的外衣,姑娘挥起银亮的镢头,挖着山洼上的胶土。吆牛的后生放慢牛犋,一阵酸楚一阵沉醉,望着望着朝对面沟洼唱起来:
雨点点打身心尖尖冷,
大镢头掏地嫩手手疼。
水红红衣裳白纽纽扣,
细肉肉打泡快让哥哥揉。
这曲儿委婉含情,像点进犁沟的黄豆,撒在山洼的糜子,音符浸雨,清透无比。沟洼里的姑娘听了歌声,羞色中生出几分不快,立了镢把,弄不清是那位后生多情,也就脱口顶对了起来:
碎雨点点落地不伤身,
鸡抱鸭子枉费心。
锄尖尖掏地挖不深,
乡里妹子不嫁山里人。
山野里春雨淅沥,鞭声爆响,弥漫在薄纱般的雾霭里。山梁上耕牛蹒跚,情歌甜甜,润土如酥。那明快的旋律如清澈的雨丝落入静静的溪水,干练的节拍似晶明纯清的露珠,滴入对饮的酒杯,高洁而率真。
古老的高原,悠久的岁月,从春到夏,从秋入冬,全被不绝的歌声连成了一个年轮。
时进9月,雁阵在蓝天下排成黑色的“人”字,大自然才把庄稼人的血汗装帧成一幅精美的挂历。山原上荞麦与糜谷配彩,高粱和油麻搭色,间地播种,精妙地染绘了秋天的风采。轻风荡起,紫红的荞麦摇动着黑色的颗粒,殷红的高粱举着火炬般的血穗,橙黄的糜谷低着弯月般的头颅。山原丰腴,鼓动着饱满的乳峰,向秋天签到鞠躬。
我从这歌声里听到了滚烫的音符;我从这谷禾上看到了汗痂的剔透;我从这籽实中发现了生命的幼芽;我从这网络里读出了生活的悲欢;我从这禾色上辨认着秋老天高,世事沧桑。
直到寒冬,凋零的大地已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宛若一位粉面细嫩的姑娘,素面晴空,让残冬的太阳吮吸那无形的汗滴。
谁知拦羊人的歌声又打破了这隆冬的清静。墨黑的山羊,如雪一样白亮的绵羊,踏开洁白的雪面,揽食地面上的枯草,探摘枯树上的青条。拦羊人为了驱寒,喝上二两烧酒,肚子发热,嘴唇发痒,不怕人听,也不怕人笑,在广众面前不能张口的酸曲就在这时吼起来:
绵绵的嘴唇软软的糕,
这么好的东西……
歌声带了酒气,刚出口就传得很远很远。对面山上的砍柴人一听就对唱起来:
旱蛤蟆爬在花椒树,
酥了骨头麻了肉。
听到陌生的声音,拦羊人害羞了。满山的羊群咩咩地吼叫起来,联成一片,隆冬的山野也在无尽地回喊。
高山上唱歌的真切地道,大山屏障都是天然的扩音器。长歌短曲都是即兴而成,脱口唱出。
陕北的庄稼人把一切苦乐都融进高原的歌声里,从歌声里寻求欢乐,从欢乐中换取生机,歌声给了他们生活的信念与希望。不识曲谱的庄稼汉正是凭着这张天工巧匠都无法雕饰的大自然的乐谱,把生命的魂抹涂进高原的春秋,美化着北方的风景,丰富着自己的生活。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