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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有情——中国农村电气化试点县见闻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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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6-04-10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山水有情
——中国农村电气化试点县见闻
元辉
一步好棋
看中国地图,淡黄和暗黄色块覆盖了版图的绝大部分。那是山地。同是山,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可以看出不同的意味、不同的情趣、不同的境界。你可以说,它是中国的劣势。山,几乎成了贫穷落后的同义语。可在有心人眼中,中国的优势也在这里。山是水之源,水之母。山多,往往意味着水力丰富,尤其是在那些雨量充沛的山区。据专家们测算:我国可开发的水力资源达3.78亿千瓦。这些水力资源基本上都在多山地区。
水力如此充足,可我们从旧中国继承下来的电力基础却很可怜。建国以后建了不少电站,但供求差距过大,从60年代起就开始缺电。到了80年代,由于现代化重新起步,进程加快,更发展为全国性缺电。农村缺电更甚。在多达两亿多人口的农村山区,时至80年代初,人们还在水碾子和驴拉磨声中唱着古老的歌谣,在油灯松枝照明和柴火木炭炙烤下做着烟熏火燎的农家之梦。
不是人们不想改变这难堪的局面。当思想解放之风开始向僵化的思维方式和经济体制挑战的时候,岷山脚下的一位地方官——四川灌县县委书记讲了他也许早就想讲的心里话:如果允许他们自建、自管、自用小水电,在不同季节实行浮动电价,丰水期低价售电。那么,灌县县城及其周围的群众,一年中就有4个月可以用电做饭,大量的薪柴和煤炭就可节省下来了。
1982年9月22日,正在四川视察的邓小平同志,从汇报中听到了这位县委书记的开窍之言,立即抓住不放,指示由中央、国务院给个政策,先在四川、湖南搞小水电建设试点。成功了,就推广。他强调指出:“这就是搞活,就是解放思想。”
同年年底,胡耀邦同志从福建、四川考察小水电归来,提出在水力资源比较丰富、办电又有一定基础的地区选择100个县搞农村电气化试点,并很快形成中央的正式政策。
电力专家出身、时任水电部领导的李鹏同志在就“七五”期间建设100个农村电气化试点县答新华社记者问中,概述了这一决策的背景、依据和方针政策。农业要发展,离不开电。要调动地方和群众办电的积极性,小水电、小火电、风力小电站一起上。那位灌县县委书记的“自建、自管、自用”的“三自”梦想,在李鹏同志的谈话中,被作为中央的方针,明确肯定下来了。
几个“小”中,人们最钟情的还是小水电。它不存在污染问题,又不需要大量投资。山水长流,哪里流成足够的落差,哪里就可建电站。它可以成梯级开发,一水之赐,用之不竭。
时光流转,“七五”结帐:第一批试点县先后达到验收标准。比原定的100个县还多出了9个——有些县已迫不及待,赶着办电潮头自发地上马了。
1991年,从水电部分出来的水利部再接再厉,确定“八五”期间再搞200个县的电气化试点。到1995年年底,第二批208个试点县(超额8个)已通过验收。“九五”期间的第三批300个试点县又已敲定。水利部给它起了个实实在在的好记的名称:“农村水电123扶贫工程”。
要在农村扶贫,要使农民奔小康,抓小水电算是抓住了牛鼻子。对整个国家的现代化布局来说,也可说是走出了带战略意义的一步好棋。
当我沿着那些水电扶贫者的足迹,在四个省的十个试点县走了一趟之后,我充分感受到搞小水电的意义。
背水一战
四川射洪,是武则天时代敢于犯颜直谏的杰出诗人陈子昂的故乡。
射洪县的领导为射洪百姓所做好事中,最得人心的要数拦截涪江,兴建螺丝池水电站了。
这个电站建成以前缺电的窘状和种种苦涩,如今已成了忆旧的笑料。但射洪人却记忆犹新:每年一到农忙季节,政府便不得不压工保农,把紧张的电力让给农村;农村所有的电动加工活儿也都得在农忙前搞完,进入五月,加工机便一概贴上了封条;年关前为保证农民打米磨面等生活用电,过一个喜庆的春节,也只好让城镇停电,以至城镇晚上常是一片漆黑,学生都得自备煤油灯或蜡烛。县府专设的主管计划用电、节约用电、安全用电的“三电”办公室每季度都须开会讨论如何分电。县长亲自主持,往往为分电争吵不休。
粥少僧多,争也无奈。近百万人口的大县人均只有80多度,较初级电气化所要求的人均200度用电的标准,差一半还多。所缺电量只好求助于国家大网。大网电也紧张。县领导和电力部门只好照中国人有所求托时的老习俗,带着礼品到大电网主管部门去讨电。可怜状一言难尽。
螺丝池电站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上马的。
前期工作准备就绪,正待开工时,在成都开会的遂宁市(辖射洪)市委书记打回电话:“你们那个螺丝池工程要停下来!”主要理由是:政策有变,要缩紧银根,工程资金难到位。晴天一声霹雳!螺丝池工地人心惶惶。
震动最大的是县领导班子。他们承受的压力当然比谁都重。他们清楚:射洪没有什么像样的矿产资源。最大的资源便是水力。水力资源若不充分开发出来,工农业和生活用电还得捉襟见肘。离大网又远,远水难解近渴。几经掂量,他们才将宝押在螺丝池上。能不能摘掉“农业大县、工业小县、财政穷县”的帽子,很大程度上就凭这一宝见分晓了。上面的压力和可能承担的抗命责任当然非同小可,但是,近百万人要求脱贫的巨大压力更使他们以可敬佩的魄力作出了抉择:痛下决心,背水一战,自筹资金,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把电站建起来!
五年奋战,集发电、航运、防洪、灌溉、旅游于一体的螺丝池电航工程终于拿下来。装机容量3万多千瓦,年发电量两亿多度的新电站,使射洪的工农业生产和生活面貌一改旧观。人们晚上驱车进入川中丘陵地带,看到沿途家家户户电灯齐明,便知道进入射洪县境了。如今要说拉闸停电,射洪人会认为那是一种过时的担心,因为丰水季节还多余1亿多度电输送到大网。以螺丝池电站为支柱组建起来、兼搞多种经营的明珠电力股份有限公司,已跻身“四川省电力行业十强企业”。那么,压在百万人心头的那顶穷帽子是不是已经摘掉了呢?我只引用几个数字:电气化试点期间,工业年产值增长1.58倍;乡镇企业年产值增长13倍;人均国民收入增长近一倍;农民人均纯收入增长一倍多;全县80%的耕地实现保灌;50%可自流灌溉;工农业比重由2∶8变成7.3∶2.7;财政收入以每年600万—1000万元的速度递增。
脱贫口诀
在湖北保康县流传一个口诀:“山区要想变,首先得办电。有了电,富一片。”这口诀是怎样从茫昧中梳理出来,成为全县人民共识的呢?
保康过去是个出了名的穷县。由于它毗连神农架,大山阻隔。解放前,人们讥笑它派知县都没人愿去。有民谣为证:“宁肯河口(指老河口)捡破烂,不去保康当知县。”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它还是穷。其县城的寒酸面貌也有谚云:“一只灯泡照全城,一只喇叭响全城,一只香烟绕全城。”也许因为它太穷了,康乐的梦想又太渺茫,才像给孩子起个吉祥名字一样,给它起名“保康”。
何以保“康”?令历任县领导伤尽了脑筋。
转机出在县西南的马桥。
那是传说关公跑过马的地方。跑马的遗迹已渺不可寻。把关圣的传说说腻了的保康人,终于想到:那桥下的粉青河比传说中桥上的蹄印要实在得多。襄樊地区8个县,其他县都不缺粮,唯独保康缺。人家不缺粮,是因为有化肥厂。保康没有。要建化肥厂,首先得有电,这才想到向粉青河的落差索取水电。县委书记亲自去地委申请,人家说:“你们粮食都不够吃,哪来财力搞水电”!县委书记却把话倒过来说:“办电,不就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吗?”便等,便磨。地委书记终于恩准:“这件事我拍板了,拨5万块钱给保康。”
就凭这5万元的“药引子”,买回来炸药,搭起了帐篷,靠东借西凑筹集的800多万资金,春节前破土动工。动员大会上县委书记慷慨陈辞:“少喝一点酒,少吃一点肉,少放一挂鞭炮,少走几家亲戚,把钱省下来!我们保康人要有点志气,卖裤头也要把马桥电站建起来!”
从此,“马桥精神”传遍了保康。在以后兴建的每个电站工地上,人们都会引用这慷慨陈辞。当然,它能够使人振奋起来,不仅仅是志气的感应。如果看不到实利,人们的热情和锐气也是不会持久的,这个马桥二级电站也就不会像人们昵称的“母鸡”,“孵出”那么多新电站了。哪些实利?主人首先讲到磷矿的开发。
保康最有开采价值的是磷矿,远景储量达10亿吨以上,居全国第四。可以前没电,开采只能是小打小闹。有了电,十几条输电线路架进了矿山,矿点猛增,大大小小160多个磷矿,年产矿石80万吨。30多个村子靠开采磷矿富了起来。深加工的磷化工企业也应运而起。到1994年,50多家19种系列磷化产品年创产值6400多万元,利税600多万元,占全县财政收入的23%。
小水电除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外,还带来多种物质和文明的效应。马桥附近有个地方名叫深溪滩,好几处河水水深齐腰。谷里的百姓去马桥赶集,只好脱下裤子盘在上身,只穿个裤头,背着苞谷、木炭和山货蹚水过河。女人呢?只好由男人背着,背过那些浅滩急流。数九寒天,年年如此。男人的腿都冻裂了,冻疮痂落,落下一腿紫茄子颜色。涨大水便只好翻大山去马桥了。20世纪的化外之民!因为修马桥三级电站需要运送各种材料,便在那儿修了一条简易公路,在河上架了一座桥,给当地群众带来诸多方便。从此老百姓再不必冬夏蹚水,冻疮不发,皮肤也显得光滑了。这就是保康县领导为什么要下那么大决心,投巨款兴建电站的原因。
我也理解了保康特有的一种现象:凡在水电建设上劳苦功多的领导,选举中得票数均居前列;历届县领导班子成员中,搞水电的也最多。
这样的选情也好理解。是从这片贫困土地上释放的电力,把山民的心吸附到那些脚踏实地、政绩昭昭者的身上来的。对那些善于举一反三的当政者来说,这也是一个明明白白的启示性信息:为老百姓办实事。
功臣夙愿
吉林省安图县位于长白山主峰白头山下。
说起长白山,人们便会想到海内外皆知的吉林“三宝”:人参、鹿茸和貂皮。这当然也是安图的特产。但在今天的安图人眼里,长白山的经济品位,已大大突破了出产“三宝”的传统观念。安图人祖祖辈辈为获取“三宝”胼手胝足,穷尽山林,终于悟出:长白山更重要、更关系到山里人命运的经济价值,是它所蕴藏的丰富的四季长流的水能。
十几年的工夫,安图人已经从县境长白山的大小皱褶里,释放出年产量1亿多度的电。到1996年,装机容量6万千瓦的两江电站全部投产后,年发电量将猛增到3亿多度!
机灵的外商也敏感到安图的这个划时代变化,闻风而来。
我到达安图的第一天,县水电局副局长金圣杰同志向我介绍安图小水电的发展情况。谈话当中,他手中的大哥大不时有人呼叫,显然对方急于找他。谈了半个多小时,他只好向我道歉:“一家韩国公司想和我们合资,改造扩大我们水电局办的一个金属硅厂。那家公司老板已到达延吉,我得赶去和他谈判。”说着便匆匆结束了我的采访,走了。
水电局副书记金学龙同志在一旁解释:韩国老板看中了我们的电力充足,电价低廉。硅产品将来由他们销到韩国、日本。眼下国际市场行情看好。双方都有利。
看中这儿电力电价的当然不仅仅是外商。国内一些大企业也接踵而来。当地一些原来靠国家大电网供电的企业也想改换门庭,用县属小电网的电。县属企业金刚砂厂,是一家靠国家电网供电的耗电大户,一年需电2000万度。现在改用小电网的电,每度电两毛。厂党委书记对我说:只要转电网,我们就活了。光电费,一年就能节省160万元。
那天,在去白头山天池的路上,我一路看了好几个电站。在每一个电站上,我都听到在县城时主人就屡屡提及的一个名字:时光远。
在两江水利枢纽工程工地,我见到了这位已年近花甲、身任副指挥长兼总工程师的下放干部。
接受我的采访时,这位安图水电事业的头号功臣开头就说:“我有三次机会离开这个山乡,回到长春或去其他大中城市,可到底还是决心留下。”为什么?他以一个水电工作者的专业知识和宏大抱负作了一个跨洲对比:加拿大的魁北克省和我们的长白山区所处纬度相近,水资源条件都很优越。60年代前,魁北克还很封闭,经济也相当落后。从60年代起,魁北克人靠发展水电加速了工业化进程,促进了对外开放,成为全球闻名的能源大户和世界第三制铝中心。人家能做到,我们为什么不能?!
也许,这个反问就是他决定留下的内在动力。
当然,人生途中任何重大的决定,都钩连着刻骨铭心的感情丝绪。当地人告诉我:在他下放的两江口,他只要在镇子上走一走,乡亲们就会亲亲热热围上来,往他手里塞几个鸡蛋,几棵蔬菜,几捧刚刚买来或待卖的山货。或者给他递个信儿:他长期积劳落下的萎缩性胃炎有什么偏方好治,哪里可以买到好药。那完全是一种投桃报李的情义的透露。那“桃”,便是他为之呕心沥血的10几个水电站和数不胜数的利民举措。
聪明选择
湘西慈利,是我的故乡,是我童年时代就着桐油灯和煤油灯光启蒙之地。湖南四大水系之一的澧水和澧水最大支流溇水贯穿县境,理论水能蕴藏量达80多万千瓦。但时至70年代,它仍仅仅在理论上存在。对于父老乡亲来说,它与光和热似乎毫不相干。要转化成热,唯有砍柴烧火一途。每一次探家启程之前,记忆之丝便牵扯起一串串亲切而又灰暗的镜头重现脑海。80年代那次秋后探家,得知故里已经通电,我从乡人口中得知这电力最早之源是来自赵家垭水库。
水库位于澧水支流零溪河上。溪水自县境南部高山峡谷流出,在赵家垭钻进一个巨大的溶洞,成为暗河。70年代末期为解决零溪河流域的灌溉问题,政府动员全县人民自带粮食大兵团上马,封堵溶洞洞口,形成一个狭长的水库。容水达6000多万方。如今洞口已连同坝体没入水下,只剩下一堵桔黄色绝壁露出水面。慈利最初的电源——电气化试点期间竣工的赵家垭一级电站,便在那潜水坝后的溶洞之内。
沿着人工开凿的一条斜洞,我步下700多个潮湿的台阶。残断的钟乳石随处可见,表明电站位置之幽深。等下到斜洞尽头,距地面已145米。在那里,溶洞拱成一个大厅,电站厂房摩崖而起。潜水坝就近在咫尺。75米的水头推动着4台机组轧轧轰鸣。把水坝和电站建在这儿,实在是一个聪明的选择。它既充分利用了暗河的落差,又节省了通常建造大坝所需的大量人力和物力。
赵家垭名噪水电界,且受到李鹏同志赞赏,更由于它的另一个聪明的选择。
慈利县的水电站大多是径流式电站,枯水期供电不足。除了城关一座火电厂之外,便靠赵家垭水库蓄丰补枯,保证全县的电力供应。可零溪河上游积雨面积小,水库来水量不足。形势所迫,慈利人便出奇招:跨流域引水。
县境南部有条渠溶溪,是沅水的支脉,与零溪河隔岭分流。在渠溶溪上筑坝蓄水,再建一座58米扬程的抽水站和一条穿山隧道,丰水季节利用用电低谷时的余电抽水过岭,注入赵家垭水库,枯水期再通过水库下方的三个梯级电站发电。每耗一度电所抽之水,可发4度电。每年抽水1600多万方,耗发两抵,净赚电1000多万度。
站在出水洞口,看到本来南流之水北向滋润半壁乡土,我不禁对故乡的水电建设者肃然起敬。它是中国第一个具有年内调节性能的跨流域抽水蓄能工程。正是从这水库和它所胎生的溶洞电站起步,慈利开始了她的电气化历程。如今,她已拥有装机容量达6万多千瓦的上百个电站。所有的村均已享受到通电之惠。
1995年岁末,在北京的军事博物馆举办了一个“中国农村水电暨电气化县建设十年成就展”。占满了几个大厅的展板,勾画出中国人实现强国富民之梦的一段不平凡历程。人和山水两不相负的累累实例,使我想到宋朝爱国大词人辛弃疾的两句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辛弃疾是因为恢复河山的壮志难酬而不得不从青山中找安慰。现代中国有志于振兴中华的小水电建设者则可说是适逢其时。他们从万壑之中把潜蓄的电力大能量解放出来了。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建设思路,在他们手上具体化为生动的图景。
十年奋战,全国农村小水电发电量从265亿千瓦时增长到680亿千瓦时,9300万人告别了无电的历史,也告别了贫穷。凡是实现电气化的地方,工农业产值均成倍甚至几倍的增长,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
这个展览不仅吸引了国家领导人和广大观众,几十个国家的友人也闻风而来参观。他们的国家大多面临着和中国同样的发展任务,对中国走出的这步好棋,自然会产生浓厚的兴趣。如今,我国的小水电已走向世界。小水电项目已成为我国对外援助的一张王牌;中国牌的小水电设备已在40多个国家占领了市场。
西子湖畔建起了国际小水电培训中心。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郑重作出的这个决定,表明从中国群山万壑之中摸索出来的这条发展经验,已经获得世界性效应。当一批批不同肤色的受训者在那里学习东方大国的小水电技术和建设经验时,他们当会意识到:搞现代化,并非一切都得面向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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