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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后识斯人——缅怀高天同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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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6-06-24
第11版(文件·报告·回忆录)
专栏:

  五十年后识斯人
——缅怀高天同志
李克林
高天逝世快两年了。他逝世后,在《高天纪念文集》里和《中华英才》等报刊上,在朋友和亲属们的回忆和怀念里,高天往日的一切和我对他的印象重合起来,我越来越深切地认识到,他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党的统战工作的英才,一个多么值得永远纪念的好人!我想写写我所了解的高天,这愿望使我又一次拿起了笔。高天和我可以说是拐弯朋友。他的夫人宋黎野是我开封女师的同班好友,1936年毕业后各奔东西,还常通信,“七七”事变后失去联系,我一直不知她在哪儿。1950年春,我们人民日报社进城刚一年多,一天,突然有人找我,带来一封信。那熟悉的字迹,带给我意外的惊喜,是黎野的信。带信人就是她的爱人高天,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高天当时是应文化界老前辈胡愈之的邀请来京筹办《光明日报》的。不久黎野也来京。两家经常来往,常常一起带小孩子去公园。我们谈孩子谈家常,高很少参加。高常上夜班,到他家也很少见面。“文革”开始,高天这个《光明日报》的“二把手”被打成“头号走资派”、“大特务”,遭到残酷的批斗,连他十几岁的小儿子也被拉出来斗。我们两口子也挨斗,不过批斗的程度比高天挨的斗“文明”多多了。当时,我坚信一条:我的朋友和朋友的爱人,决不会是坏人,决不可能干坏事。
我被“解放”后,曾到他家暂时栖身的新文化街那个破房子里去看他们,高天身上沾着脏土,还在带病“劳改”。这些曾在国统区出生入死的人,“文革”中的遭遇比根据地来的同志更为悲惨。高还是比较坚强的。凭着对党的坚定的信念,高天终于熬到了完全平反。历史是公正的。
1978年,正当光明日报社要恢复高天副总编职务之际,中共中央统战部应史良、胡愈之、萨空了的联名申请,调高天到民盟工作。就此高天离开了他为之奋斗近半个世纪的新闻生涯。改行从政虽非所愿,但高天一贯服从组织,很快到了民盟。连总结一下他前半生的笔耕成果的机会也没有,以致成为终生遗憾。
高天是民盟一个资深盟员。1948年在香港曾任民盟港九支部负责人,并在那里参加过由沈钧儒主持的民盟一届三中全会。高天到民盟中央后,历经史良、胡愈之、楚图南、费孝通等几位主席,协助他们重建民盟,自己也由委员、秘书长直到常务副主席。他在民盟工作16年,直到去世在工作岗位上。
“文革”以后民盟重建初期,任务十分艰巨。民盟成员多为高级知识分子,要拨乱反正,落实政策,平反冤假错案,团结这批力量,对国家现代化建设有不可估量的作用。高天在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他化解矛盾,顶着压力,落实政策,满腔热情,团结同志,不论大事小事,几乎事必躬亲,白天干不完,夜晚接着干,访友谈心,调查研究,真是夜以继日。北京忙不完,还要跑外地。他夫人说,除西藏外几乎全国都跑遍了,哪里问题多他就到哪里。我去他家多次,看到他一进家门,不是接电话,就是打电话,饭凉了也顾不上吃。民盟许多事都要找他,其耐心、细致,真是少见。一次他刚出差回来又要订票外出,说是那里换届选举,问题很多,专等他去解决。
每次在他家,我总想抽空同他谈几句,可他忙成那样,怎好意思?我总在想:高天这人干工作怎么这样投入,这样执著?好像永远不知疲倦,永远不停息地奔波。
无论在民盟自身建设方面,还是在发动盟员参政议政方面,高天的勤奋忘我、任劳任怨的精神,都得到同志们的信任和赞扬;他对同志关心爱护,对自己和家人严格要求,清正廉明。高天是1978年调到民盟中央的,此后还住在光明日报宿舍,房子在五楼。他有心脏病,每天几次上下班爬五楼很吃力,他却从不提什么要求。一次我说,你们还不换换房子?他只是笑笑。当时他已是民盟中央的秘书长,可他从不提自己的困难。后来还是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向费老反映,向有关方面申请,才安排他搬了家。
高天的病与他长期的劳累有关。在发现血液病之后,两年间反反复复,住院出院。开始大家还很乐观,他也很坦然。病情缓解了,医生要他回家休养一段,可他哪里会休养?我建议他每天到附近的玉渊潭去钓钓鱼,换换空气,他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好像这种生活方式离他太远了。
长时期来我对高天总有个矛盾的印象:看上去风度潇洒,可是那样老成持重;带点诗人气质,可有时又那样古板,像个老夫子;他温文儒雅,可在坚持原则时,又似缺点人情味;他是个“当官的”,可又那样随和平易近人……我经常到他家,见面不少,可是从没长谈过一次。
黎野多次谈到她的家庭琐事:孩子们在饭桌上议论一些事,稍有“出格”,高天就怒加呵斥,有一次甚至摔了筷子。大儿子较早买了辆旧汽车,他很久不让这个儿子进门;当时买录音机的家庭还很少,孩子买了一个放点轻音乐,高天也大发脾气……本来家门之内一点小事,有谁知道?可高天就是不允许。严正、古板到如此程度,真有些不可理解。我听着这些,始而惊讶,继而惊叹:高天这人怎么这样“迂”?有些人在外边道貌岸然,到家又一个样。高天这人却是表里如一、内外无别。
了解了高天过去长期的斗争经历之后,我才懂得他这种思想品格的形成并非偶然。高天少年时代就与党的地下组织接触,1933年在郑州一个小学参加过共青团组织(当时叫CY)。他爱写诗,曾在一些报刊发表过不少诗文,作家魏巍就是他的少年诗友。他又当过编辑记者,联系一批进步青年,对中原新文学起了很大促进作用。抗战开始后,又走进枪林弹雨,当了战地记者,采写过台儿庄大捷、徐州会战等战地通讯,总计有百篇以上。他从医院回家休养那一段时间,曾亲自到北京图书馆去查阅当时国统区的各种报纸,记下目录,并复印了几十篇。他可能想争取时间把自己战争年代的作品结集成册。可惜还没来得及整理,不久他就发病住院。那些复印稿有些字迹模糊不清,无人能辨认,出书有极大困难,这成为高天的终生遗憾!
在高天的战斗经历中,我觉得他生命的光辉不仅仅是在敌人的炮火下,更重要的是在没有硝烟的国统区的思想文化战线上。高天当时还不是共产党员,但他长期在党的指引下行动。抗战开始就在武汉参加了“青年记者协会”,又参加了在周总理的直接领导下由文化界名流胡愈之、范长江创办的国新社(高天也是发起人之一),他团结进步力量,组织文化界名流写稿,传播共产党的声音。在夹缝中战斗,其艰险可想而知。
国民党特务当然没有睡大觉,他们几次把高天列入黑名单,准备逮捕他。他们造谣诬陷,逼迫他写反共声明。在一切无效时就下毒手。紧急关头,总是地下党及时安排高天出走脱险。国新社被封闭后,他在重庆《新蜀报》期间,敌人要抓他,是地下党员徐迈进通知他迅速转移。逃到昆明,在特务又一次要对他下毒手时,是地下党员黄明按照党的安排交给高天一个小纸条,要他快走。他强记下联络地点,机智地把纸条嚼碎吞咽下去,匆匆转移。这次营救,周总理曾派人到昆明去安排。在这些惊心动魄的日子里,他还经受着生离死别的痛苦,第二次出走,他的夫人生孩子刚三天,孤苦伶仃,又是地下党安排人照顾。
长期以来,我一直以为高天是地下党员,后来听说他1956年才入党。他入党前的一段经历,除极少数的亲朋好友外,鲜为人知。原来,1941年皖南事变后,国新社被封闭,高天找到党组织要求到中共南方局领导的重庆《新华日报》工作,组织上研究后,告诉他:“你在外面工作为宜,‘背靠里(共产党)面向外’作战”。从此,高天就谨记这一指示,虽不是党员,也按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一颗虔诚的心,紧紧依靠党组织,以党外人士的身份,面向广大知识分子,为党做了大量的宣传工作和统战工作。因为一直是背靠党,一直受党的指引和关怀,坚定的信念给了他无穷力量。
现在,我才弄明白一件事:50年代新闻单位评级定薪,光明日报社的高天定9级,当时有人议论:“高天,高到天上去了!”有的说:“这人可能有点来头。”当时我们人民日报社的干部绝大多数都是老根据地来的,除个别领导同志外,一般没有评为9级的。现在看来,这人确实有点“来头”。高天实际上是仅次于胡愈之、范长江等“老报人”的一个较年轻的“老报人”。按他的经历和能力,9级是当之无愧的,党是了解他的。后来听说他硬是自动退下一级,定为10级,直至去世。
现在,我对高天的矛盾印象逐渐统一起来。从一个热血少年开始,一贯追求真理,一直紧跟着党,国统区的严酷环境,统战工作的复杂艰难,“背靠里面向外”的党的指示在实践中给了他战斗力量,形成他的思想品格。他忠诚坚定,真正与党肝胆相照。他作风纯朴,对人真诚,严于律己,以身作则。他善于化解矛盾,团结同志,任劳任怨,不停不息……他的作风,他的人品,他的道德力量,感染着多少人!民盟一些同志称他是“台柱子”,是“老黄牛”,连汽车司机也说:“当领导的要都像高天那样,大家没说的,天下也会太平了!”
高天,我熟悉而又陌生的朋友!人生匆匆,几十年如一瞬,我们就这样擦肩而过,我对你的了解太迟太少了!“长期相见不相知,五十年后识斯人!”当我对你稍有了解,想和你作一次倾心长谈之时,你却再也不回来了!
高天,你为之奋斗的事业正蓬勃发展,党和人民正需要你这样的英才,你却匆忙地走了。你活得太累、太疲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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