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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海上拉响了汽笛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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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7-11-10
第12版(副刊)
专栏:

  我在海上拉响了汽笛
陈祖芬
我上到拖船最高层的右边,趴在栏杆上看海。栏杆宽宽的,我完全可以从栏杆里钻出来“蹦极”。突然,船左右摇晃起来,好像想把人从左边抛向右边,再从右边抛向左边。有人拨拉我一下,我不知怎么在左左右右的晃荡中,就被人轻轻拨拉进驾驶室。他有一个最简明的动作示意我呆在室内。那动作简明到我都没看到,只是感觉到了。我跌向椅子,又跌向墙边。他还站在驾驶室门口。如果我从室内跌出去,他也会轻轻一拨拉把我再拨拉进室内。
我们一队北京人,一起在山东省日照市上了这艘船。我和很多同行还不怎么认识。譬如把着门口的这位大汉。我扶着什么物件站稳了,就对他顽笑:你不会掉下海吧?
我笑笑地望着他。但我吃惊了——他为什么脸红?哦,他不是我们北京人?他就是船上的?我居然还问他会不会掉下海,这叫人怎么回答?他不知怎么回答,就脸红了。后来我看到,他不脸红的时候也是红脸大汉。
我再不敢说什么,只是看着船长开船。我只看到他的背,他那穿着灰上衣的高高大大的背。他正在把自己的拖船顶住一艘巴拿马船,让那船调整到和航道一个方向。我好像觉得他是用自己的灰色大背在顶住巴拿马船,好有力量。
灰色大背身后,有一把高高的木椅,好像饭店里为幼儿准备的高椅。红脸大汉或灰色大背都不会理我,我干站着又有点乏味,干脆坐上这把高椅,坐在驾驶室里唯一的这把椅子上,可以看得很远。我双臂往椅子扶手上一搁,产生一种伟大感——有一次在颐和园,我往慈禧太后坐过的椅子上一坐,双臂往椅子扶手上一搁,在照相机镜头前想作太后状。可是那天我穿一件绿色加白块的T恤,照片出来我一看,整个儿一个青蛙太后。
无论如何,坐在灰色大背身后的高椅上,有一种自得的快乐。这时就见灰色大背用右手拽住屋顶上的木把,拉了两下,拖船响起了两声汽笛。那么响,那么远远地铺开在海面上。我跳下木椅,走到灰色大背身旁,看着屋顶上那个奇妙的木把。我多想多想拉一下。我用手指头轻轻碰一下木把。我用手又摸一下木把。“你拉一下吧。”红脸大汉开口了,每个字都说得硬硬实实的,叫我想起山东的煎饼。吃煎饼长大的人,人也瓷实,心也瓷实。
我怯怯地看一眼灰色大背。他没说话。我也没看见他的脸。只是感觉到,他用沉默的背,表示我可以拉一次。
我伸出右手拉一下,不响。再拉,还是拉不动。我使劲使劲拉,我整个人我全身就吊在右手上,即在那个木把上了。我的身体晃来荡去的。
不不,这只是我的感觉,我想象中夸大了的感觉。我第三下拉响了汽笛。我把很大的声音放在很大的海上。我在很大的海上放上很大的声音。
哦!我一蹦老高。
我忽然想:我的伤怎么好了?来日照前还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今天上船的时候就觉得行走自如了,而且禁不住地老想笑,找茬大笑。要是在房子里,这样的笑对旁人是一种骚扰。但是在海上,面对这么大的大海,还有什么可称大的?如何地笑,也被一阵海风卷去了。
海风卷去的,连同我的病痛。
我多想说:给我一片海。我想,红脸大汉会硬实而简明地说:拿去吧。或许,我已经拿了一片海了,在我拉响汽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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