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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余国里的新乐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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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7-12-03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扶余国里的新乐章
乔迈
扶余县即古之扶余国,在吉林省西部苍凉千年,到本世纪七十年代有些地方还是老样子。万发公社有三个小生产队自然条件最差,老拖别人后腿。上级无奈,就在1980年春天把三家一齐划出来单独成立一个生产大队(后改为村),说,从今往后自个干吧,挣着就吃,挣不着喝西北风,没人管。说是说,做是做,能不管么?上级左掂量,右掂量,给钱给物不如给个好干部,就派赵志昌过来当了书记——赵家恰好也在这几个屯里。
赵志昌与伟大的共和国同龄,他眼睛大,身板壮,念过中专,能说会写,庄稼院活计件件拿得起放得下,从十八岁起一直当村干部。
好一个赵志昌!他领着被人嘲作“边角废料”的三个屯的乡亲,呼号叱咤,风虎云龙,亮亮堂堂地上演了一出改天换地的人生大戏,没用几年就把一个人见人厌的糠窝窝改造成了谁见谁爱的银窝窝。
三屯并一村,村名费了思量,赵志昌说就叫“新农村”吧,说这三个字豁亮。
名是豁亮了,心里头满天云彩没条缝,看啥愁啥。
五六百垧地,横跨省道松扶公路,南一半,北一半。路南跑风沙,路北盐碱洼。春播季节正是风沙大作季节,看那路南,四级风就毁地,种子沾风就跑,风沙一叫劲,能把垄沟填平了。毁了再种,种了又毁,种子都搭不起,组成“新农村”的三个屯,王正窝棚和前后高柴窝棚,有一年种过五回地。路北倒是风小,可全是白花花的盐碱硝,不长庄稼,专长狼尾巴草、麻皮子、车前子和野菊花;盐碱地喜水又不耐水,大雨大涝,小雨小涝,没雨就旱个赤地千里,出门无所见,白沙蔽平原。
一个风沙,一个盐碱,一个涝,这号破地哪能打粮,没粮哪来钱,没钱哪有体面日子过?往前看是穷,朝后看也是穷。
赵志昌更愁的是,全村没一个中学生,小孩子不愿上学,上了学也不好好念书,成天就知道疯跑,跟大人学掷骰子看小牌赢豆粒,学装神弄鬼。女人们头不梳,脸不洗,土道上一偎,比坐自个家大炕还舒坦,张家长,李家短,三只蛤蟆六只眼,扯着扯着,哪句话不顺,说吵就吵起来了。在穷而无正确思想引导的地方,打架骂人似乎也成了一种文化。
坏名声带来的最严重后果是娶媳妇难。赵志昌就任“新农村”书记那年,全村八百多口人,竟有三十六个老“跑腿子”(光棍)。要是有个媒婆进村,那就成了全体的大事,村干部和左邻右舍、老亲少友都会紧张起来,你帮三块,他凑五毛,朝人家腰里塞。虽说媒人一张嘴,说的两家话,可人家来村里走一趟,看这道不像道,房不像房,三个屯子找不着一块砖头,走半天看不见一棵树,人家姑娘能来吗?
赵志昌眼前有三条路可走:干下去,混下去,躲开去。
他知道后两条道不能走,乡里领导看着呢,本村百姓盼着呢。可是要干下去,他又觉得老虎吃天——不知道从哪儿下口。
想来想去,还得承认经济是基础,得叫地里打粮,吃饱了肚子才能想别的。
叫地打粮,就得南治沙,北治洼。
治沙,其实是治风。没别的招,只有栽树。先开支部大会,后开群众大会,赵志昌做动员,他讲了,我们不能做自然的奴隶,我们要做命运的主人。
3月成立的新村,4月就动手在南边地界栽树。没钱买苗子,到有树地方央告人家,搿来不少柳枝子,杏条子,大犁划沟压枝,四五里长的地界全压上了。人有志气天也助,没等浇水,就来场透雨,远远望去,一排新绿,老农拄棍来看,说这是老天爷叫赵书记露脸呢。话音刚落,就见南边天上起了黄,老农摇头说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凉丝丝的大风已经劈头盖脸打过来,一顿饭工夫,辛辛苦苦栽下的苗子连根拔,全卷到爪哇国去了。
这是天难为人不是人难为人,叹口气,第二年春天接着干。这回不用小苗了,说小苗不禁风,这回凑钱买大苗移栽,讲好了,往后树成材,卖了还钱。三角钱买一棵,买三万棵,花去九千块。大风年年有,今年风更邪,大苗果然抗风,头场风没在呼,二场风刮一栽愣,第三场风说啥也顶不住了,像有人挨排薅似地,薅完扬一地,谁见了不心疼!
这回不嗷嗷喊对了,什么话都出来了,有说赵书记到底年轻,想一出是一出的,有说自古风有风道,水有水道,人算不如天算的。多数人不吱声,就是心疼钱,那里边有留给老儿子娶媳妇的眼珠子呢。
赵志昌比别人更窝囊,好几宿没睡着觉,就是瞪着天棚上黑秫秸发呆,想这么个穷地方,九千块钱是群众支持自己和支部的一片心啊!他的眼泪流下来了,不过是偷着流的,只有媳妇知道。
眼泪流完了,心里敞亮了,心里一敞亮,办法就有了。老农说的对,风有风道,你要让树挡风,先得给树挡风,他想起了万里长城。他也要修一道墙,保护他的树苗免受风沙袭扰。
不屈服的“新农村”人啊,两战皆败之后立刻酝酿了第三战。“新农村”建村第三年,一场声势浩大、惊天动地的征服自然之战打响了。村里强壮男女全动员起来了,八个人一组,分段包干,赵志昌和其他村干部也和群众一样承担任务,任务不完成,死也不准撤。北方4月,地没化透,赤脚踩到湿土上,钻心凉,那也得咬牙挖,狠劲踩,拼命跺,沙土夯得实,大墙才立得稳,累也不顾,苦也不顾,不到十天工夫,两千多米地段上,一道高二米、底宽一米、顶宽零点四米的大土墙就垒起来了,远远看去,也曲曲弯弯,也像盘在地上的一条龙。这才在墙里栽树苗。这回一举成功,苗木成活率达到百分之百。几年后,大墙慢慢颓圮时,小树已经蹿过墙头,长得腰粗胳膊壮,不怕风沙了。
这以后他们又乘胜前进,把所有耕地规划成七大块,他们管那叫“网眼”,横平竖直,横竖都栽树,耕地都被圈在中间,都不怕风了。叫树围地转,地围路转,路围沟转。
沟就是排水沟,是治水用的。他们利用每年春播、夏锄、秋收之后、上冻以前所谓“三后一前”农闲时光,历时五年,挖出近十万米大小沟渠,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排涝体系,确保本地无论发多大水都不会成灾。
风治住了,涝治住了,赵志昌又盯上了盐碱硝。谁都知道盐碱地不打粮,也都知道老辈子有个沙压法,“沙压碱,赛金板”,但因为劳动量太大,过去都虎头蛇尾了。赵志昌提出就用这个法治。此议一出,立刻招来一片嗡嗡声。说罢了罢了,书记要活活累死人不偿命呀!按照赵志昌的计划,迫切需要换土的地块少说有六十垧,每垧少说要用三百车“客土”,就是说,他们要跑出好几里地,拉来一万八千车土。那等于搬来几座山。没人相信这是办得到的事。一家十五口,七嘴八舌。但是架不住书记决心大,书记决心大领导班子决心就大,领导班子决心大就能把群众带动起来。书记和支部的决心变成群众决心的时候,好多不敢为的事就敢为了,没用大卡车,他们仍是用自己结满老茧的大手和不知疲倦的脚,一年又一年,小燕垒窝一样,为他们的新生活拉进来一万八千车土。他们拉的哪是土,那是一车车的粮食,也不是粮食,是一车车的金颗子银粒子,更比金颗银粒贵重千百倍的,是人的刚强精神和自信。昔日大苞米长不过狼尾巴草的盐碱洼,一下子变成稳产高产肥田沃土,自个儿看着都像做梦。
“新农村”被评为本地区首批“小康村”,主要依据之一就是这里粮产由1980年的六十七万斤提高到1996年的五百九十五万斤,人均收入由五十七元提高到三千多元。
谁说王正窝棚和前后高柴窝棚只出懒汉子和癞女人呢?
以赵志昌为首的“新农村”领导集体,是非常有战斗力的班子,这是“新农村”建设取得一连串成功的重要保证。
这是一个称职的班子。赵志昌说,领导农民要高于农民,不然的话,不能当干部。刚被任命为书记时,上级答应赵志昌自己搭班子,他就请薄儒顺当村长,老薄说我没文化,老赵说你农活好,你还有实干精神。薄儒顺果然成了赵志昌的重要助手,为村里发展立了大功。另外几位干部,如副村长兼治保主任靳国华、妇女主任靳凤琴、民兵连长郑学春、会计孔祥达,都是有能力有威信的实干家。孔祥达是孔老夫子后代,在本地是传奇人物,都说他不用看账本,谁想打听哪年哪月哪笔账咋回事,他张口就来,不兴差一丁点的。
这是一个不懒的班子。岂止不懒,他们最能自己找活干,盖校舍当力工是他们,建企业盖房子搬砖弄瓦是他们,盖村部办公室运土垫坑、挑水和泥是他们,帮贫困户种地、苫房、起猪圈是他们,总之,凡是有关本村集体的一切活计,这里的规矩都是:干部干,群众不干;干部必须干,群众自愿干。有人给算过,他们每人每年出的这种“干部义务工”,少说有四五十天,都是义务劳动。薄村长五十多岁了,也得干,靳主任是女同志,也不年轻了,一招呼也颠颠来。有人问靳凤琴,这么干不累么?她笑说,习惯了。在这里当干部必须“习惯”这种事。
这是一个廉洁的班子。村里哪个人都能告诉你,尽管“新农村”鸟枪换炮了,他们的干部还是没一个人用公款进饭店,更不用说在小卖部赊烟赊酒了。万发乡每年办党训班,乡所在地热闹非凡,大小饭馆有的是,他们从来都自己带米带菜,就近到学校伙食点央人借灶自己烧火作饭。前年村里打井,请了三井子一位师傅,村干部照例当小工,中午在附近饭店安排了一顿,吃饭时,师傅见只有自己一个人,以为村干部有事,就坐那儿等,半天不见动静,却见老板娘过来招呼,说吃吧你咋不吃,就订你一个人的,赵书记他们都回家了,这是他们的规矩,打井师傅呆愣半天说不出话来,酒过唇边了还叹口气。去年村里又打机井,这回请的是县打井队,总共八个人,村里宰头猪,临时搭的灶,妇女主任靳凤琴跑前跑后忙活,开饭了,帮工的干部仍各回各家,靳凤琴带着几个姑娘媳妇伺候客人吃完饭,归拢利索碗筷,也抹身就走。
这样一个又有本事又不懒不馋不贪只顾得为民造福的班子,就是“新农村”之所以真的成了新农村的奥秘所在。
转眼十几年过去,如今,“新农村”地界里,田已成方,树早成林,人尽安乐,但赵志昌心里仍像十几年前刚当书记那阵一样不落实。远看江苏华西,近看四平红嘴,他说自己差远了。他说“新农村”和昨天比是新,跟明天比还是旧。从前的糠窝窝变成银窝窝了,它还没变成金窝窝呢。那个“金”不光是财富,还有现代化——物质生产的现代化和人的现代化。他要带领乡亲奔向这个大目标。他计划好了,要在稳定粮食生产基础上,对农业实行产业转移和产值转移,要大力发展第三产业,进一步走向社会化大生产。只有把农业经济与中国大市场和世界大市场连结起来,中国农村才称得上名副其实的“新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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