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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一棵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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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7-01-04
第7版(副刊)
专栏:

  有这样一棵树
卢得志
本来想写一篇《一棵树赋》的,现在却要来写《一棵树祭》了。
这就是遐迩闻名的一棵树吗?不知枯死多久的这棵柳树,柔曼纷披的枝条早已凋零殆尽,苍黑斑驳的躯干,举起几茎枯槁的枝桠,直刺蓝天。
一棵树,曾是多么浪漫、多么令人神往的一棵树呵!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群石油勘探工在浩茫无边的荒野滩涂上迷路了。闯荡了一夜,实在走不动了,他们倒在地上,互相依偎着睡了过去。黎明醒来,环顾四野,泥滩,浅草,苜蓿菜,目力所及,一览无余。忽然,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人们的视线被一团浓绿吸引了。
大家朝那团绿色的火焰奔去。一片洼地,一泓雨水,洼地边,积水旁,赫然兀立一棵树,一棵柳树。工人们在这黄河入海口近旁的荒滩旷野上奔波多日了,这是遇见的第一棵树。
人迹罕至的荒滩,怎么就有了这一棵树呢?也许,它曾是哪一个冒险到海边打鱼的渔夫扔弃的网具挑子,抑或是哪一个来黄河口新淤地垦荒的农民插下去没再拔起的拐棍;或许,是从什么遥远的地方,随风飞来的一团带着特殊使命的柳絮……荒原上终于有了一棵树。多少次,黄河漫溢了,大海涨潮了,它便浸入一片汪洋;收河了,落潮了,抖落一身泥水,依然傲立荒原。曾几度,海面上卷来飓风,旷野里骤起暴雨,它孑然一身遭尽蹂躏;风过了,雨停了,舒展一下腰身,依然笑迎朝晖……
这些个长年在野外作业被风雨打磨得性情粗犷的汉子们,面对这棵荒原孤树,流泪了。已经疲惫不堪,原本打算天亮就鸣金收兵返回宿营地的,现在却突然改变计划,决定继续在这一带作业。
说不清是这群勘探工发现了这棵树,还是这棵树终于等来了这群勘探工。多日来一无所获的工人们,当下在这儿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油田。工人们喜出望外之余,没有忘记那棵树:这个油田,就叫“一棵树”吧!
从“一棵树”继续向东进发,在潮起潮落、水陆相间的海滩上,他们又发现了一个大金娃娃——日后在全国著名的孤东油田。于是,全国各路石油大军向这里集结,四面八方几万民工朝这里开进,一场围海石油会战打响了。
这是一场恶仗。当人们水里捞泥筑起的堤坝被一夜袭来的潮水冲撞得荡然无存的时候,当拉运会战物资的载重车一辆辆陷入荒滩泥沼、一声紧一声地低吼着难以自拔的时候,当后方淡水和食品供应难以为继、前线“弹尽粮绝”的时候,人们远远望一眼那棵挺立的柳树,心定了,气平了,劲儿又来了。
于是,便有了当年会战、当年投产,一举拿下一个年产500多万吨大油田的奇迹。
于是,一棵树成了孤东油田的图腾,成了石油工人的图腾。
于是,我有了一个一睹那棵树绰约风姿的梦。
一梦十年,今天终于有了圆梦的机缘。然而……
我收回神来,循着躯干向下打量起这棵枯树。一个水泥灌砌的高出地面半米许的八边形池子,盛满泥土,把一棵树拱围中央。树下,残留的枯枝下面露出几蓬衰草。一旁那有一汪积水的洼地,早已了无痕迹。
一棵树近旁是“一棵树”——因树而名的采油大队。守门人是一位老人,我向他询问一棵树枯死的原委。他先是抬起饱经沧桑的双眼远远地朝那棵树望了一眼,然后回头对我说:“是啊,那么一棵旺势势的树,不知咋的就死了。”接下来,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谈中,我还是若有所悟。
孤东会战的壮举和当年拿下一个大油田的奇迹,引来一批又一批参观学习的人们。一道堪称海上长城的百里围海大堤,把大海推出几十公里,堤外黄涛排空,堤内井架林立,在茫无际涯、一派原始风貌的荒原旷野的衬托之下,形成一道原始与现代、自然与人文相融会的异常壮丽的特殊景观,招惹着四面八方的游人。昔日孤寂的荒原,一时间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一棵树”是出入孤东油田的门径,人们风闻“一棵树”的故事,来到这里,无不停车驻足,瞻仰旷野孤树的雄姿,缅怀荒原觅油的踪迹,膜拜油田神奇的图腾。更有多情的游人,或折柳寄情,或牵柳弄姿,或攀柳留影,或抚柳慨叹……
该把这棵树好好装扮一番了。请来的工匠,绕树深深挖出一道堑壕,从地下筑起,修砌起一个不无观赏价值的八边形水泥树池。树冠也被刻意修剪过了。一棵原本根植大地的树木,成了一株被供奉于大地之上的巨型盆栽,八边形树池便是它的供台。然而,地下的水脉被切断了,地上雨天从四下里流过来的雨水也被阻隔了,一棵树开始委顿、枯黄……
多么顽强、多么不同凡响的一棵树呀,河水的漫淹,海潮的袭击,狂风的撕扯,暴雨的摧折,都一一挺过来了,却经不住人们的膜拜和宠爱……
要离开一棵树了。汽车启动,我从车后窗朝它投去最后一瞥。或许是车子颠簸了一下,恍惚间那棵树指向苍天的枯枝蓦地一抖,我心里怦然一动:
一棵树没死。那样一棵树怎么会死呢?它像当年用一团绿色的火焰照亮勘探工的眼睛一样,今天正在以生命的另一种形式启人哲思;它在以“死”延续着自己的生命,以“死”升华着生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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