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亏损宣战——煤炭战线的转机是怎么来的？ [复制链接]

第1版(要闻)
专栏：

　　向亏损宣战
——煤炭战线的转机是怎么来的？
本报记者彭嘉陵
中国历史的航船驶向了２０世纪９０年代，市场经济的大潮席卷而来。在这不可阻挡的浪潮冲击下，受计划经济体制影响最深的煤炭行业几乎全军覆没——１９９２年，９３个国有重点煤矿，只有９个盈利，除山西外，所有产煤省区全部亏损。年亏损额接近６０亿元。
连续多年的巨额亏损，煤炭行业职工收入降至全国倒数一、二位，不少职工常常数月领不到工资；许多矿区萧条，气氛沉闷。煤炭被排在全国最困难的几个行业之首。
然而，仅仅四年，煤炭行业亏损额连年大幅度减少，１９９５年亏损额降至１０．３亿元，除东北三省，关内煤矿总体上已实现扭亏；到１９９６年底，盈利企业已上升至５５个，亏损面下降到４１％；人均年工资由１９９２年３７６４元增至１９９６年超过７０００元。
变化是怎么来的？是煤炭战线广大职工认真贯彻国务院提出的减人增效方针的结果；是以市场为导向，切实加快经济体制和经济增长方式转变的成果。
　　　　　　一个战略方针抓住了扭亏的突破口——“减人增效”
煤炭全行业亏损，是计划体制持续时间长、企业迟迟不能走向市场的结果。
８０年代中期以来，随着原材料涨价、工资上升、离退休人员逐年增多，煤炭开采成本日渐上升，但商品煤的市场售价却被管死不能提高。亏损就这样产生，亏损额直线上升。从１９８４年的３亿元到１１亿元、１６亿元、４０亿元、６０亿元。
“煤炭的巨额亏损什么时候是个头？”当时主管煤炭的副总理邹家华多次在会上问道。但是，每一次，得到的回答都是鸦雀无声。
煤矿今后的路如何走？人们心中茫然。在长期计划经济体制下，煤矿只管出煤，产量由国家定，亏损由国家补。随着亏损额的剧增，国家财政已无力补亏。
不少人认为，只要煤价放开、提高，企业亏损就能解决。但问题并不这么简单。煤价不能很快放开，放开这个基础原材料工业品，意味着以它为原料的一系列下游产品都要相应涨价，带来的影响将是为通货膨胀推波助澜；即使允许它提价，也很有限。
面对严重亏损，煤矿如何生存？国务院领导把解决煤炭的问题提到了重要议事日程。早在１９９１年７月，国务院副总理朱镕基就在开滦矿务局召开现场办公会议，１９９２年５月、７月和８月，朱镕基副总理几次专程到山西大同、西山、阳泉，河南平顶山、义马、焦作及陕西铜川矿务局等几大矿务局调查研究，试图为国有大中型煤炭企业走出困境找到一条新的出路。
朱副总理得出结论：煤炭行业用人太多。搞了机械化，上了那么多综采设备，人却没有减下来。井下的人减了一些，跑到井上来了，还是吃煤这个大锅饭。煤炭行业最大的潜力就是减人。他指出，这是个战略性措施，留１／３的人挖煤就够了，其余２／３的人应该去搞多种经营和第三产业。
人确实太多了。国有重点煤矿当时有职工３６０万人，每年光是工资性支出就是２００多个亿，全员效率每工仅为１．３３吨。我国的煤炭产量与美国相当，但用人却是他们的７倍，效益如何能提高？
煤矿亏损固然有客观原因，但症结还在于旧体制和粗放型增长方式。扭亏，就要解决深层次问题，加快两个根本性转变。减人增效、转产分流，成为煤炭行业的战略方针。
与此同时，１９９２年岁末，国家对９３个国有重点煤矿提出实行过渡性办法：“三年放开煤价，三年抽回补贴”。这一放、一抽，把煤炭企业推向了市场经济的轨道，带来的是从观念到机制的根本性变化。它意味着煤矿不能再靠高投入、低产出追求数量和速度，不能再靠生产要素的扩张推动经济发展，必须走出一条低投入、高产出的集约经营之路。
　　一个观念的树立打开了扭亏的通道——“煤矿是企业，要创效益”
三四年前，在煤矿，论挖煤，书记、矿长都是好汉，谈起产值、产量、进尺头头是道。可问他们经营、成本、利润，脸憋得通红，答不上话来。
市场经济就要讲效益，要有盈利。然而，在许多人印象中，煤矿亏本天经地义，因为煤矿是为社会做贡献的，社会效益第一。不仅煤矿职工这样看，就连新成立的煤炭部机关不少人也有这样的老观念。
煤炭部专门花了两个月时间，组织部机关领导干部集中学习，集中认识一个现在看来最简单不过的问题：煤矿究竟是干什么的？
部长王森浩说：“煤矿不是单纯的生产车间，煤矿是企业，是企业就得讲效益有利润。不然国家办煤矿做什么？”“企业老亏损，光吃补贴不交利润，怎么改善职工生活？拿什么奔小康？”“如果到２０００年，煤矿职工还处在贫困线上，我们将如何向几百万职工和家属交待？煤炭行业决不能戴着亏损的帽子进入２１世纪！否则，我们将愧对历史！愧对子孙！愧对党和人民！”
部党组及时作出决策：“煤炭战线不能拖全国实现第二步战略目标的后腿，要走向市场，迎接挑战，实现思想观念、经营机制和发展战略的转变”，并确立了“以经济效益为中心，以扭亏增盈为目标”的指导思想。
首先要把煤矿当作企业办。从１９９３年起，煤炭部把原来对企业的１２项考核指标，集中为“盈亏”和“安全”两项，核心就是两个字：“效益”。盈亏指标考核一定三年，一次下达。三年中，主要干部不更换。同时认真执行《转机条例》，把部里集中的维简费６．５元减为１元，把条例规定的１４条权利全部下放给企业，支持企业扭亏。
经营机制在变，增产方式在变。１９８５年至１９９２年，煤炭全行业年均成本递增率为１５．７％，在原材料涨幅较大的情况下，１９９４、１９９５两年，成本增幅却控制在６％以内；人员减少，效率提高。在大雁矿务局，原煤生产人员从８４００多人减至３０８５人，局机关由４００多人减至１００多人，矿、厂、处机关管理人员由过去的１００多人减至几十人，最少的仅７人。原煤全员效率由每工１．３吨，提至５．４吨。
要靠自己，不能躺在国家身上。这是煤矿要解决的第二个认识问题。衰老煤矿过去认为吃国家补贴理所应当，煤矿是国家办的，有困难政府不可能撒手不管。在１９９３、１９９４两年里，鸡西矿务局除了向部、省及国务院调查组九次汇报外，还先后五次跑北京，向国务院和有关部委反映困难，但是，鸡西矿务局局长顾守信事后总结说，尽管我们也进了中南海，找到国务院，拿到的仅仅是保职工过年吃饺子的高息贷款。吃完了还得要，再到哪里去要？等，只能是等掉了良机，日子只能越过越穷。到头来，还得自己的梦自己圆。
扭亏的潜力自己挖，新的经济增长点自己找。他们发现，党中央、国务院为煤矿转产分流指出的方向：搞三产或多种经营，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且很稳定的市场。煤炭企业开始向一产、三产和多种经营进军。
一双双握过铁镐、摆弄过机器设备的手，又扛起了锄头，操纵起了全新的机器设备。不仅生产出采煤用机器设备以及备品、配件，做到自给自足，也生产出汽车、服装、食品、地毯、鞋帽、箱包以及医疗、化工、冶金、建材等产品，并把它们销往全国和国外；有些专业人员研制不出来的高科技产品，在煤矿职工的手里诞生了，连日本人、韩国人都闻讯前来要求合资合作；曾经采挖“乌金”的双手，种出来的粮食也金灿灿，养育出的猪、鸡、鱼，生产出的蛋、奶，同样肥美、鲜香。现在，煤炭多种经营产品有２２个大类，４０００多个品种。有人说，除了飞机和导弹，煤矿职工没有不会做的。
１９９５年，国有重点煤矿多种经营收入达到３３５亿元，相当于煤炭产值的一半。人们对煤矿工人刮目相看。
从１９９３年至１９９５年三年中，国有重点煤矿已精简分流５５．１万人，其中职工人数净减３５万人。煤炭部已制定规划，到本世纪末，要精简分流１００万人。“百万大裁军”虽然艰难，但换来的将是一个充满生机活力、走向兴旺的煤炭产业。
　　一种光荣传统的发扬战胜了重重困难——“特别能战斗精神”
曾被毛泽东誉为“特别能战斗”的煤炭产业大军，面对煤炭行业的困难，没有怨天尤人，坐等救济，而是克服了重重困难，继续发扬吃苦耐劳、无私奉献的光荣传统，又在市场经济这个新的“战场”上，谱写新的篇章。
１９９６年５月２５日，在百里老矿区焦作，“一年扭亏誓师大会”正在进行。激动人心的场面一个接一个。演马庄矿党委书记张天福在会上表态后，大声问：“演马庄矿的职工有没有扭亏的信心？”４０名中层以上干部热血沸腾，齐声回答：“有！”随即，全体起立，举起一条“演马庄矿５０００职工坚决支持矿务局一年扭亏”的横幅，霎时，会场上掌声雷动。接着，１３名矿务局领导昂首挺胸走下主席台，一字排开，站在第一排庄严地举起了右手，与会者也齐刷刷地站起来。大家流泪宣誓：“迎接挑战，一年扭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激动人心的场面，深深地打动着每一个人。来此检查工作的煤炭部副部长朱登山，三次摘下眼镜擦拭眼泪，激动地面对全场职工说：“看到你们有这么大的信心和决心，我太感动、太感动了……我们煤矿有希望了！”
自７０年代以来，焦作矿务局由于矿井逐渐衰老，亏损逐年增大。１９９３年以来，他们连续三年大幅度减亏。１９９６年初，煤炭部对他们提出要求：三年扭亏。矿务局认为，虽然三年解困比较稳妥，但不如抓住机遇，早日解困。他们主动提出一年扭亏。
全局上下紧紧盯住一年扭亏这个大目标，一改往常那种强调困难、讨价还价的局面。朱村矿前年亏损２１００万元，去年局里将其亏损指标降至１８３万。当局长陈碧川问有没有困难时，矿长王志海抹一把眼泪，坚定地表示：“我们保证完成任务！”位村矿前年盈利５００万元，去年局里下达了７００万元盈利指标。矿领导表示：我们是局里为数不多的盈利户，理应为局里一年扭亏做出大贡献。于是，他们主动把上缴利润指标加码到１０００万元。
职工动起来了。他们说，扭亏不仅是领导的责任，也是我们自己的责任。朱村矿井下采煤工每人义务采煤２吨，２００多名机关职工，包括矿长、书记，每周五、六、日下井义务采煤，没有人号召，增产节约、增收节支在各矿广泛成为自觉行动。到９月，焦作矿务局提前实现了扭亏，改写了２３年连年亏损的历史。
由于运力限制，１９９４年初，峰峰矿务局万年矿５０００名职工被迫放长假回家待业，生活失去了保障。矿里发动职工自带粮食、炊具，走出矿山，南下深圳、广州，挖土方，搞运输，租山头，办采石场。职工们咬牙省下了准备买家具、办婚事的钱甚至零用钱，集资购买了场地作业设备，终于挤进了三峡工地，争取早日为矿里创收、扭亏。
鸡西矿务局的近万名职工不愿坐等迟迟发不下来的工资，在矿区周围搭起了大棚，种蔬菜，养猪养鸡。而且组织起来，暂借当年知青住过的破旧土屋或临时搭建塑料棚，到远离矿区上百公里的周围垦区种起了水稻、大豆。面对着前去看望的各级领导，他们没有强调任何困难；不懂种地，他们硬是照着书本现学，由于精心伺弄，结果收成不亚于当地农场的农工。
　　一个强大后盾使扭亏增盈有了可靠保证——党中央国务院的关怀与扶持
煤炭行业牵动着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心。１９９４年初，国务院副总理邹家华就煤炭企业如何适应市场问题发表讲话。３月，邹家华主持会议，研究煤炭工业经济运行有关问题，提出帮助煤矿清理拖欠货款，适当降低煤炭企业增值税税率，适当调整煤炭价格，改变煤炭货款结算办法等，使煤炭行业受到很大鼓舞。
１９９５年，国务院支持煤炭行业对煤炭货款结算坚决实行“三不”政策，使外欠煤款大大减少，缓解了企业资金紧张局面。李鹏总理对“三不”政策给予了充分肯定，认为这是解决“三角债”的一个途径。
在财力有较大困难的情况下，自１９９３年至１９９６年四年间，国家安排了１００亿元三产贴息贷款，支持煤炭行业精简分流人员。国家计委、国家经贸委、财政部、中国人民银行等经济综合部门为支持煤炭行业减亏扭亏，在煤炭价格放开，降低税率，增值税、所得税返还，保留适当财政补贴等方面给予了政策性倾斜，为扭亏创造了较好的外部环境。
煤炭行业走向市场过程中的每一次进展，党中央、国务院都给予了充分肯定。国务院副总理朱镕基、邹家华对煤炭行业多种经营取得的成绩给予鼓励，高度赞扬煤矿工人的奉献精神。１９９５年初，李鹏总理致信全国煤炭劳模和先进集体代表：发展第三产业是煤炭工业发展必由之路，希望你们在这方面做出新的成绩。
１９９６年元旦刚过，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听取了煤炭部的工作汇报，对煤炭作为我国主要能源的重要性、煤矿富余劳动力的安排、转移等问题作了重要讲话。
１９９６年７月１日，国务院总理李鹏、副总理姜春云来到黑龙江双鸭山矿务局看望煤矿工人，对黑龙江煤炭企业分流富余人员搞种植养殖给予充分肯定。
同一天，国务院副总理吴邦国来到河南焦作，就煤炭企业转产和扭亏增盈作了专门讲话，肯定了焦作矿务局扭亏增盈的大举措。
党中央、国务院是煤炭行业走出困境的坚强后盾。煤炭部抓住机遇，不失时机地加大了扭亏力度。去年以来，煤炭部对国有重点煤矿实行分类指导，３６个特困企业的负责人，在北京向部党组立下“军令状”，保证完成减亏计划，力争提前扭亏，完不成任务集体辞职。可是，去年１０月部里准备考察特困局班子时，却找不到该解职的单位。
煤炭行业的扭亏一步一个台阶地前进着。企业捷报频传：开滦唱晓，鸡西报捷，萍乡擂鼓，焦作鸣金，七台河传佳音……困难重重的企业，纷纷展示出自己的风采。特别是１９９６年以来，多年严重超亏挂帐的３２户特困企业出现转机，已有９个实现扭亏为盈。
“特别能战斗”的煤矿职工队伍，以骄人的成绩再一次向世人证明：在市场经济的广阔战场上，他们也是能打胜仗的队伍！
当然，煤炭行业的减亏扭亏才刚刚起步，还有３０多个困难企业没有扭亏，已经扭亏的企业还需从经营管理上下更大的功夫。煤炭部近日提出，力争在１９９７年提前一年实现全行业扭亏。他们还将继续拼搏，继续付出。（附图片）
压题照片：煤矿发展农牧业，成为解决富余劳动力就业问题的一条路子。
毕树德郭文波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