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青青 [复制链接]

第12版(副刊)
专栏：神州情思

　　老林青青
舒欣
夕晖如激越的金色水波，冲荡喷耀在四野的峰峦。倚坐在苗圃的埂边山，他凝望着挺直伸展入夕阳里的那两株古松。那是在他家屋的后山上，祖上人栽种下的。俯视山村的扇展着的蓊郁的枝叶，云天里像两只张扬着的金色的手臂，无声地向他召唤。
四周峰岭上的松林，在天的深处，拂动着半天金碧，半天翠绿。松声时强时弱地在他的心上呼啸。他知道，那也是对他的召唤。
故乡群山的每座峰岭，每道涧谷，都刻印在他的心上。山上葱郁的松林，埋藏有他青春的岁月。
整整２０个年头，他带领人们在一面面陡崖用镢头栽下幼松，在野羊立不住脚的山脊划掘岩缝埋下松籽。那些年月，每天清晨，他似乎都听到先人种下的那两株古松的呼唤。他总是第一个起身，走上要劳作的峰岭。披星戴月雨雪风霜中的滚爬，他不知道，山上多少石头经他的汗水浸泡过，峦岭的多少坡坎留有他的温热。但他知道，挺立岩坡的每株油松的体内，都流涌有他的心血，每条根系都是由他的双手，植入崖石坚实的骨肉之中……
夜星一颗颗闪亮在东方的天际。清风送来阵阵浓馥的花香。那是一沟又一沟的果林，为他吹送来的。
山民们祖祖辈辈被挟裹在狭窄的沟壑里，石头上的日子，怎么能有温饱？他跑县农科所，跑乡水利站，学来了治山致富的真经。于是，他领着山民们，在村前村后的一座座山湾、沟坳，镢头抡了七个冬春，在岩坎上掘刨出一级级的海绵梯田，在沟座开挖出一口口大眼井，栽植下一沟沟的桃林、梨林、苹果林。深广的山谷是大山母亲一只只搂护山民的臂肘呵。和煦的风吹它，暖融融的阳光照它，清清的泉溪水滋润它。春天来临，十里繁花描画山民年深月久的梦境。丰饶的秋天，累累果实，繁枝密叶里，闪烁大山心底的微笑……岁月告诉他，故乡本应是这样富有的。他闭上眼睛品味大地上的馨香，满天星斗都为他溢放着芬芳。
星光和着他的烟锅在夜的深处明灭。
河风下来了。夹岸的白杨林带送来深远的夜的歌唱。密密的白杨林，是他播下的希望。他清挖掉满滩千年卵石，一株一株栽下。这身边的杨林，却是展现他群山样壮阔心胸的最孝顺的孩子。仅仅几年，在河的两岸，已经拔天屹立。那树冠千枝万杈展入天空的勃发的生机，使他回想起青春年月开山劈岩的精壮的膂力。株株粗直的树干，在河边迈步前去的身影，在他心上回荡着当年登崖越岭的脚步声。
是的，他已经老了，再不能登峰跨崖。但是，他知道，从他的家屋到河岸边圃的小路，是他用年迈的脚步，踏出的新的生命的印迹。他知道，同他垦殖的新的苗圃、同他养育的苗木一起，他又得到了新生。
他还很健朗。山一样挺直的脊梁；树木般粗粝的膀臂、腿杆；满头粗硬的白发，脸容却苗木般鲜洁；古铜色肌肤河水样光润，饱含泥土的韧性。他心里明白，这是故乡水土对他的滋养和关爱。梦里更清晰的是故乡的山原，他用心触摸月光下的山野和河岸。他知道哪片丘岗还该栽上山楂，哪道沟底的沙壤适于种上核桃，哪段河堤急需用垂柳抓固。他的梦境是美丽的，生命的力量，在他的手上，在他的心中，无时不在生长。他慈祥的眼睛，像抚摸儿孙一样，抚摸着他的苗圃。
家屋后山上，两棵俯瞰山野的古松，月光里在向他微笑，那伸展的粗大的松臂，亲人一般轻拂着他的白发，像在庄重地告诉他：你将和我们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