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不淡的回忆 [复制链接]

第4版(要闻)
专栏：人民论坛

　　冲不淡的回忆
“两会”期间，政协新闻出版组委员们的住地，坐落在西三环的一条僻静胡同里。附近商店很少，只有一家门面不大的自选商店，货品还算齐全。休息时间，有的委员便信步走到这里，领略一下市面。
一天中午，我和一位同志又走进这家商店。在已经看过多遍的食品货架前面，我们不约而同地发现了“新大陆”——那一排色彩缤纷的密封软包装食品，产地竟然是“中国大寨”！
我拿起一袋仔细端详，嗬，好漂亮的名字：“天然牌高营养品——五仁小米营养糊”，每袋４００克左右，售价４．９０元，而且还分出好几个档次：有“大众风味”的杏仁型、芝麻香型、奶油香型；有“中老年专用系列”的老年型；有“儿童专用系列”的儿童型……要不是标明由“山西省昔阳天然食品实业公司、山西省农科院农产品综合利用研究所监制”，我还以为是舶来品呢！
顿时，我怔住了，站在那里思如潮涌，脑海里又浮现出那罐冰凉的灰色的“小米糊糊”。
１９７５年冬天，正在学大寨的高潮中，我随着一批农村干部到大寨去“取经”。那时大寨名气很大，但实际上被“以粮为纲，全面砍光”那一套搞得很穷，社员生活很苦。在北风呼啸的农田基本建设工地上，几乎每个出工的社员都带着一个瓦罐，那是他们的“午餐”。我揭开其中一个罐盖，发现里面盛的是半罐灰色的浆汁。同行者告诉我，这叫“小米糊糊”，算是比较“讲究”的，其他社员带的多是难以下咽的“玉米糊糊”。
多少年来，这罐“小米糊糊”一直刻在我的记忆中，冲不淡，挥不去。想起当年大寨农民靠喝这样又凉又稀的“糊糊”，干出那么惊心动魄的宏伟工程，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改革开放以后，听说大寨人生活好起来了，可我遇到山西来人，仍要打听他们是否还成年累月把“糊糊”当午餐。去年夏天，我从《中国妇女报》上读到一篇《郭凤莲唱新曲》，讲的是这位当年全国闻名的“铁姑娘”，如今如何带领村民发展商品经济，办起了“大寨经济开发总公司”、“大寨制衣有限公司”，虎头山变成了美丽壮观的旅游区，等等。看了报道，心情很激动，但毕竟还不像这次亲眼看到“五仁小米营养糊”，引起心灵上那么强烈的震颤。
我不知道、也不想弄清“昔阳天然食品实业公司”和“大寨经济开发总公司”是什么关系，它每年创造的经济效益是多少，等等。引发我无限遐想的是，改革开放给勤劳朴实然而又封闭的大寨农民带来多么巨大和深刻的变化！当“小米糊糊”被当作“奢侈”的充饥之物时，他们何曾想到小米经过深加工可以变成“高营养品”，摆到首都甚至海外的超级市场货架上？当商品生产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批判时，他们何曾想到农民有朝一日可以堂堂正正地走上村办“实业公司”的生产线去劳动？当“农产品综合利用”和“天然食品”还是一个陌生的外来语汇时，他们何曾想到祖祖辈辈“土里刨食”的庄稼汉能和现代科学技术结合起来，走上致富之路？……更重要的是，这样一种时代的跨越，通常需要几代人才能完成的，而它却发生在短短十几年内，尤其是发生在历史包袱那么沉重的大寨。推动这个历史进程的，是一种多么神奇而伟大的力量啊！
当然，大寨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典型，也曾经发挥过它的积极作用，因此它的变化也就格外引人注目。但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海洋里破浪竞进的千帆万舸中，它又是起航比较晚的一个，因此它的变化又有特殊的典型意义。这种变化，这种意义，坐在船上的人往往不易察觉，而了解其历史的旁观者看得最为清楚。对过去记忆得越清楚，对现在和未来也就越珍惜、越有信心。
回忆那瓦罐里的“糊糊”，再掂量这袋精装的“小米营养糊”，我仿佛觉得不仅手中的分量沉甸甸的，连肩膀上的分量也是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