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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往圣继绝学——访学者季羡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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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7-04-05
第7版(副刊)
专栏:文心探访

  为往圣继绝学
——访学者季羡林
徐怀谦文罗雪村图
季羡林,1911年8月生,1934年毕业于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1941年获德国哥廷根大学哲学博士学位,1946年回国,受聘为北京大学教授及东方语言文学系系主任。他是中国现代为数不多的梵文专家,还是世界上少数几个通晓吐火罗文的学者之一;他在80年代翻译了印度诗剧《沙恭达罗》和280万字的史诗《罗摩衍那》;他写作的散文集有《天竺心影》、《朗润集》、《季羡林散文集》、《万泉集》、《怀旧集》、《赋得永久的悔》等。他自称翻译与创作并举,语言、历史与文艺理论齐抓,对比较文学、民间文学也有浓厚兴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杂家”。
记者:季先生,作为一位东方文化学者,您在世纪之交曾多次提出:21世纪,将是中国文化(东方文化的核心)复兴的世纪,东方文化将在世界上占主导地位。请问您提出这一创见的科学理论依据是什么?
季羡林:这实际上也不能说是我的创见,好多西方人早就讲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他们就感到自己的文化有问题。要不然,怎么会自己打自己呢?斯宾格勒《西方的沉落》就讲,欧洲文明在下降,东方要兴起。可是20年代末,来了一次反动。法西斯思潮抬头,把西方文化,特别是所谓“北方”文化捧上了天,把其他文化贬得一文不值。不久就爆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又一次给西方敲了警钟。西方有识人士再次反思,汤因比可以作为代表。他说:“世界统一是避免人类集体自杀之路。在这一点上,现在各民族中具有最充分准备的,是两千年来培育了独特思维方法的中华民族。”
我个人来看,人类几千年的文明、文化形成了东方和西方两大文化体系。而且我的看法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界上万事万物,没有哪一个是永恒不变的,辩证法就讲这个问题。汉唐时代,东方文化在世界上占主导地位。欧洲产业革命以后,才出现了“欧洲文化中心论”。现在,又应该是“三十年河东”的时候了。
我倒不是强调东风压倒西风,谁也不压倒谁,而关键是以哪个为主。
欧洲产业革命以后,工业化带来的弊病我们都看到了。生态平衡破坏、臭氧层破坏、大气污染等等,多极了,这些灾害如果不能克制,人类前途就非常危险。工业化必然带来污染,这在我们中国也一样。但我们又不能因怕带来污染就不搞工业化,这是个矛盾。如何既搞工业化又避免污染?这就要靠东方思想。
记者:我们有东方思想,可是为什么同样有污染?
季羡林:这恰恰说明我们没有继承传统思想。东方思想最高、最完整的体现就是“天人合一”,人跟大自然是朋友,不是敌人。中国、日本、印度都有这种思想。而西方思想是征服自然(conquerthenature)。
宋代的张载是宣扬天人合一思想的最深刻最鲜明的代表,他说:“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即天下的人民都是我的同胞,动物植物都是我的伙伴。这个主导思想,许多中国哲学家都讲过,可惜我们今天没有做到。
我们必须纠正西方文化的偏颇。对西方文化不是一笔抹杀,那办不到,而是要在继承西方文化思想的基础上,加上我们“天人合一”的思想,人类才能够继续往前进。反对我的人说:21世纪是东西融合的世纪。我不反对融合,但要看是以哪个为主。我理解的不是对等的融合,而是两个文化发展阶段前后衔接的融合,而是必以一方为主的融合。要以东方文化的综合思维模式济西方的分析思维模式之穷,以“天人合一”取代“征服自然”。
记者:东方文化的光明前途令我们欣慰;但另一方面,现实生活中,人文科学研究又存在后继乏人的现象,令人堪忧。记得任继愈先生说过:人文科学是表现民族灵魂、民族性格的东西。他还说,文化没有暴发户,要慢慢积累,要继承,没有继承就没有发展。像您搞的这种偏冷的学问,后继乏人的情况是不是更严重呢?
季羡林:我倒是后继有人。我的弟子起码有三代了,最年轻的26岁,博士快毕业了。但从北大、从整个社会科学界来看,是有这个问题。它跟我们目前的分配制度、分配情况有很大关系。即使这样,还是有些“傻子”在念书。我跟学生讲:如果想念书的话,就不要贪图享受。范文澜先生有两句话: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青年人下海、出国我不反对,但还是要有几个人甘坐冷板凳。
记者:您在文章中表示过,生活了80年以后,到头来自己都感到自己枯燥乏味,干干巴巴;但是您又说,假如让您再上一次大学,您还要选择做学问这条路,为什么呢?
季羡林:没有什么堂皇的理由。我只不过觉得,我走过的这一条道路,对己,对人,都还有点好处而已。我搞的这一套东西,对普通人来说,简直像天书,似乎无补于国计民生。然而世界上所有的科技先进国家,都有梵文、巴利文以及佛教经典的研究,而且取得了辉煌的成绩。这一套冷僻的东西与先进的科学技术之间,真似乎有某种联系。其中信息耐人寻味。
记者:您能谈一下自己的散文创作吗?记得您说过,自己的文章不是挤出来的,是流出来的。
季羡林:写文章必须说真话,不说假话。有了真情实感,才能有感人的文章。文采和风格都只能在这个前提下来谈。有些年轻人,旧书不念,西方文学也不看,闭门造车,专写一些句子不通的文章。比如《散文》杂志登的一篇文章,开头两句是:“祖国在遥远,我的心在遥远。”写的文章让人看不懂,搞文学创作还有什么意义呢?
记者:您那部80万字的《糖史》写完了吗?有什么新的写作计划?
季羡林:《糖史》写完了。目前正在写《学术回忆录》,是社科院敏泽搞的一套丛书中的一种,总结自己60多年的学术生涯,经验在什么地方,失败在哪里,对年轻人能有点启发吧。
采访结束时,我们请季先生写几句话。季先生挥毫写下了宋张载的一段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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