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的痕迹 [复制链接]

第2版()
专栏：

光荣的痕迹
刘世琦
在一个明亮的房间里，我访问了战斗英雄于复祥同志。朝阳的光辉映射在这位身经百战的勇士的脸上。在旧社会中，他在地主的鞭笞下度过了悲惨的二十几年，贫困和饥饿的折磨，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许多深深的皱纹；然而，十几年的革命生活，却给他换上了一付容光焕发的面孔。
我请他根据自己的切身经历，谈一谈对宪法草案的感想。
他若有所思似地翻弄着那本摆在桌案上的宪法草案单行本，在我的眼里立刻出现了那些粗粗的红色的笔道，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突然，有个东西从我的眼前闪过，定睛仔细一看，他那右手的小指是弯曲的，从手指的尖端延续到手腕，是一长串叠皱发亮的伤痕。我的心骤然悸动一下，便向他追问了他的身上为什么烙下了这些痕迹。他的追述把我们带到了五年前的战斗的日子里。
“那还是一九四八年九月的事情。当时我在一个连队里当指导员。我们部队解放了开封以后，就大踏步地急转到济南的城下。在济南的战斗里，我们连担任突破城东宋门的任务。争夺车站东商埠的巷战里，连长挂彩了；我指挥全连突击横挡在进攻路上的几座大楼。敌人的火力三面夹击我们，如果没有猛烈的掩护火力，进攻是很困难的。战士们立刻投入了攻击前的准备工作，挖工事啊，打枪眼啊，我从这到那紧急布置掩护火力。正是这个时候，一排炮弹打过来，正在挖工事的八班长的双腿当时就被打断了；同时，也有一块弹片穿进我的左腿。”他打着手势，俯下身去，我挽起了他左边的裤腿，是啊！在他腿腋的里边，深深地刻镌着一块酒杯大的痕疤。他继续叙述下去：“血像泉水般的流出来，腿立刻感到有些瘫软，可是我想：革命是少不了流血的，今天忍受着痛苦，是为着将来的幸福。我没有犹豫，解下绑带，扎好了伤口，又带着突击班连续进行了三次突击，夺下了三座大楼。血浸透了一层层绑带，冒出来，顺着腿淌下去，裤腿和鞋子都染上了斑斑的血渍。但我还是坚持打下去。在最后一次突击时，敌人固守在交叉路口的暗碉堡里抵抗，三排长和另外几个战士牺牲了，也有几个人负伤了。我决定利用敌人火力的空隙组织爆破。战士抱着炸药上去了，爆破声刚响过，我就带着二班冲上去，那知碉堡很坚固，这次爆破没能成功，敌人反击的火力更凶起来。我右手提着三八式步枪，向左一转身正想组织第二次爆破，从右前方射过来一串机枪子弹，打在我的手上，留下了这块伤痕。”他用力地挥动一下右臂，振奋地说：“中国人民在共产党领导下终于得到了胜利，但战争在千万个革命战士的身上烙下了痕迹。过去，每当看见这些痕迹时，不由得怀念起在一块战斗过的战友，想起战场上那许多动人心魄的事迹，更想起残暴的敌人。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草案公布后，我回想起过去的战斗生活，我的内心充满了欣慰和快乐。”
我浸沉在他的光荣的感受里，我的心情被这光荣的痕迹久久地激荡着。
“宪法草案公布后，我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读过几遍。当我每次拿起它时，就总感到有一股热流通向我的全身，就感到我是在享受着一种从未享受过的亲热和温暖。同时，在每读完一次之后，我禁不住回忆起过去的经历。”他缓了一口气又说下去。
“我娘十三岁就到我家当童养媳。我爹因为生活的逼迫，一个人要推八百斤重的脚车；卖糠鸡，要挑一千二百只鸡雏，一天还要拚命地赶走七、八十里路。我六岁那年，确实被生活逼得无路可走了，我娘招揽了一桩“生意”：领着一个女人到百里以外的集镇去找她的男人。裹足的女人走起路来是多么艰难哪，何况那时候我娘正是在临产期！平常我尽力的走一段，娘再背一段；过河时，我俯在娘的脊梁上，娘就佝偻着艰难地淌过河去。在回来经过东盘庄时，我娘肚子疼得很厉害。她哼哟咳哟直叫，劳累和临产痛苦的折磨，她的脸色黄得怕人。我和老乡讨点稀饭和米汤，一位善良的老大娘在庄头找了一间空‘场屋子’给我们住下了。这天晚间，她经过一阵剧烈的疼痛，一胎生下了两个妹妹。第一个妹妹生下不久就死去了，我娘当时想哭都没有力气哭出来，我只看到从她那干涸的眼眶里流出来两滴泪水。那时候，穷人连吃都混不上，那里有被子呢？就用我娘的一件破脏褂子把第二个妹妹包起来。午夜，狼把屋子围起来，嚎叫的那样骇人；四周阴沉沉地，一切都像张开血口要吃我们。我骇怕得爬到娘身上，娘在昏昏沉沉的睡梦里搂紧了我。第二天一早，娘强撑着身子抱起妹妹，拉着我，又走了。”
“十四岁的时候，我们娘儿三个投到地主姑父徐汉廷的家里。那年月地主连亲戚也不认了，当了七年的牛马，没给一文钱；姑父姑母气一不顺，开口就骂，举手就打。旧社会上哪儿说理去，有苦道不出，半夜，娘儿三个就偷偷地抱头痛哭一场。”辛酸的回忆勾起了他的痛苦，眼圈润湿了。“因此，当我看到宪法草案中规定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公民在法律上一律平等’、‘劳动者在年老、疾病或者丧失劳动能力的时候，有获得物质帮助的权利’、‘母亲和儿童受国家的保护’这些亲切的条文时，我想起了美好、幸福的未来，也忆起了过去受煎熬的苦难岁月：看见我那苍老的祖父吃力地肩起担子去卖豆腐的情景，他那嘶哑的叫卖声仿佛又在我的耳边回荡；看到了我娘临产时那悲惨的遭遇；……。”
一个在苦难里挣扎过来的人，往往不惜一切争取实现自己的理想。为着这个理想，于复祥同志曾经用热血灌溉过它。今天，他看见了他和祖国的千百万人民用自己的手培育出来的花朵已经开放。他从家里几年间生活的变化上看到了我们祖国的无限美好的远景。一九四七年，他家分得了八亩地八间房子，生活登时就变了样；前年参加了互助组，日子更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早先，差不多有大半年要吃糠咽菜，现在一年四季都能吃上磨得很细的粮食和青菜了；今年家里来信说，光麦子就打了五百多斤。他娘推了多半辈子磨，那想还有一天能买起牲口拉磨呢！现在他娘买进一头驴来拉磨了。去年他娘来队上看他，就感叹地向他说：有了共产党和毛主席，我再不能叫当驴使唤了。
一九五○年于复祥同志曾经出国到苏联、捷克斯洛伐克、波兰等兄弟国家参观。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哥特瓦尔德城，那美观舒适的劳动人民的住宅，布拉格的西北郊，在原来一个希特勒杀人工厂上面出现的新的农庄，苏联人民在宪法保护下过着的愉快幸福的生活，都曾经强烈地吸引过他，给他添加了许多美好的难忘的记忆。当我们结束谈话时，他最后带着肯定的语气说：“我们中国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有了宪法的保证，和全民的努力，我们可以满怀信心地走向社会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