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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重新开始——悼念姚一苇先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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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7-05-10
第7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让我们重新开始
——悼念姚一苇先生
林克欢
惊悉姚一苇先生猝然辞世,殊深悲痛。去年10月间,我再次到台北访问,曾专程到兴隆路的姚府拜访。姚先生刚动完心脏手术不久,人显得清瘦一些,但谈锋甚健,谈戏剧众语喧嚣的现状,谈当代人失其所归的精神困惑,谈两岸的戏剧交流,侃侃直言,兴致极高。可惜我的日程甚紧,不足一小时便起身告辞,匆匆而聚,匆匆而别,不料竟成永诀。
与台湾当代戏剧家的交往,神交最早也最令我敬重的,便是姚一苇先生。1982年春,由陈女士指导,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在北京上演了姚先生的《红鼻子》。这是两岸隔绝32年后,北京上演的第一出台湾戏剧,连演60余场,盛况空前,成为当年中国剧坛乃至整个社会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我们托人辗转将剧照、演出资料和我编撰的《〈红鼻子〉的舞台艺术》一书送到姚先生手里。时隔11年,1993年青艺到台湾演出,姚先生在《时报周刊》上撰文提及当年的心境:“我当时的心情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像这样沉寂多年、乏人问津的剧本,竟然获得彼岸人士的欣赏,予以演出。惧的是,当时两岸的关系仍然紧张,生怕有人问我有何感想,因为说话稍有不慎,有可能被扣上一顶帽子。”他在文章结尾处写道:“时势在变,环境在变,种种人为的隔阂,亦慢慢在消除。但无论如何,在两岸的文化交流上,陈和青艺剧院则远远走在前面,早在11年前,我连做梦都不敢的时代,便跨出那一步,那成功的一大步。”(《一个〈红鼻子〉嗅出母亲的讯息———我与青艺的一段缘》,《时报周刊》第796期,1993年5月)
姚先生长期在银行供职,戏剧是他的业余爱好。然而他几十年如一日,孜孜,潜心钻研戏剧和艺术理论,转益勤学,会通中西,由业余而专业,由编而导,著作等身,学生遍及台湾艺文界。在提及一生的成就时,他自认:剧作第一、理论第二、散文第三、翻译第四、旧诗第五。(见李映蔷:《作诗过年》,《联合报》1995年3月6日)可见戏剧创作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戏剧之于他,是一个生命的舞台,借以呈现他的哲理思考与人生感受。姚先生一生写过14出戏,其中以《红鼻子》影响最大,曾先后多次在台北、北京、上海和日本的岐阜市等地演出过。
姚先生关注人生,勤于思考,他的作品极具思想深度和艺术风采,自我失落和对自我的重新寻找,始终是他所关注的重心。在《红鼻子》中,他描述了一个出身富裕家庭、一切均由父母和妻子替他安排好了的青年神赐(红鼻子),不满足于物质的富足与精神的贫困,离家出走,毅然投身到社会生活的洪流中,去寻找人的价值和生活的意义。他教过书,当过推销员、记者,摆过摊子……无一成功。最后,在一个江湖杂耍班子中当了一名插科打诨的小丑。戴上小丑的假面,他无拘无束地与他人交往。透过小丑的假面,他看到了资产者的伪诈、刻薄,看到了小私有者精神的空虚与智慧的贫困,看到了被异化了的社会和被扭曲了的人性。然而,脱下面具,他便显得拘谨、局促,无所适从,连杂耍班子的同伴也认不得他。人的本来面目与面具难以剥离的复杂关系,长久地困扰着姚先生。
在《X小姐》中,姚先生重复了人的失落的主题。X小姐的失忆,X小姐对自己的名字(命名)和身份的遗忘,其实正是自我失落的舞台隐喻。在姚先生看来,这是一个物质、时尚、各种各领风骚三五天的思潮将生活的目标、生命的意义蒸发得无影无踪的文化工业时代。曾经为作家们苦苦追寻的价值深度,已被哗众取宠的花哨与平面化所取代。在《〈重新开始〉后记》中,姚先生写道:“回到人的本位上来,我想应该不是记号创造了人,而是人创造了记号”,“‘人’的意义不是外来的,而是来自他自身。”在他看来,人在历史中的价值意义,人对给定现实的超越,端赖于人类自身不折不挠的创造性劳动。他给在人海中浮沉、历经磨难而又想活下去的人留下的忠告是:“爬起来,重新开始。”在《红鼻子》的末尾,体现宗教超越精神的神赐(红鼻子)的自沉,偏重的是个体生命的解脱;而在《重新开始》的末尾,男女主人翁丁大卫、金琼的握手相拥,尽弃前嫌,决心“重新开始”,则可以看作姚先生经过多年苦思之后对人类未来所抱持的希望。
姚一苇先生晚年剧作风格大变,从繁复走向单纯,从浓烈归于平淡,如《X小姐》、《重新开始》,竟清空得如同流水落叶、疏林晚钟。然而在言之讷讷的外表下面,却深藏着一个久经世故风尘的睿智老人对艺术与人生的体悟、持守和战胜虚无、“重新开始”的坚定信心。
在70年代末期,台湾戏剧处于寥落、冷寂的年代,姚先生接任话剧欣赏委员会主任委员之后,以罕见的胆识和务实的精神,筹划、主办了五届实验剧展,推出了近40个实验剧目,吸引了为数不少的青年观众,为台湾戏剧的重新兴起准备了一批编导骨干,预告了一个台湾戏剧新时代的到来。
姚先生满腔热忱地支持年轻人的戏剧探索,主张让他们大胆尝试,打破传统剧场的限制,尽可能发挥想象与创造能力。他相信“年轻人具有无限的可能!只要放手让他们去做,何愁新剧不出现,剧运不勃兴!”(《年轻,无限的可能!》)虽然随后汹涌而至的小剧场活动,其舞台形态、戏剧观念和商品个性,完全出乎姚先生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后现代主义戏剧、女性主义戏剧一浪盖过一浪的喧嚣,泥沙俱下,真假莫辨,姚先生也不免产生某种困惑、晕眩的感觉。在《后现代剧场三问》等文章中,姚先生一面为后现代剧场切脉问病,一面也将自己的疑问坦荡地呈露给世人。
姚先生一生既非株守旧道,也决不苟且遁世。对人生,姚先生有自己的操守、坚持;对戏剧,姚先生有自己的见解、爱好。我深信,当尘埃落定,嚣动的声音终被历史所磨洗之后,姚先生的信守和坚持,将益发显现其独特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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