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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自己的旅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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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7-05-09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走自己的旅途
陈雷
在新时期文学创作中,作为作家,史铁生以他作品的厚重内涵及作品所特有的风格,标示着一种深邃而又独特的文学高度;但作为普通人,史铁生又是拖着残疾的双腿在具体的现实生活中,用自己的言行表达着向不平的命运抗争的勇气和意志的自强者。在我的眼里,他不仅是一个作家,他也是一个面对命运向着人生的真善美跋涉的旅人。他面对自己残疾的生命,不仅言说了残疾人生活的特殊的艰难体验,而且在这体验的表达中,显示和发见着正常康健的人难于正视的精神盲点。
从1978年开始文学创作以来,史铁生就以极其坚韧的毅力,顽强地克服和超越着残疾给他带来的身体的痛苦和心灵的障碍,从处女作《兄弟》开始,在近20年的创作历程里,他用自己生命的全部精力和智慧,凝结成近150万字的文学作品,在他创作的各个时期里,他的作品都鲜明地为读者保留了他对于所处时代的思考和深度评说。几乎在新时期文学创作发展的每个阶段里,他的作品都留下了鲜明的足迹。
1969年1月,史铁生整18岁。随着广大的“知识青年”到“广阔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运动的热潮,他和他清华附中的同学一起来到陕西延安地区插队。那是一次用青春激情证明的远征,理想主义在他们当时来看,就是一份远离家庭、走出成人笼罩的独立的生活。
“插队”的生活是新鲜而丰富的,在他的回忆里,黄土高原的幽远和朴实是那样苍老、沉重,“火红的太阳把牛和人的影子长长地印在山坡上,扶犁的后面跟着撒粪的,撒粪的后头跟着点籽的,点籽的后头跟着打土坷垃的,一行人慢慢地、有节奏地向前移动,随着那悠长的吆牛声。”在那里,他们第一次面对黄土地上真实的苦难,第一次面对苦难土地上善良的人们,尤其是第一次面对朦胧而又美好的爱情……然而,当他生活在那黄土地上的时候,史铁生对未来的命运并没有什么先见之明,“清明节的时候我病倒了,腰腿疼得厉害。那时只以为是坐骨神经疼,或是腰肌劳损,没想到会发展到现在这么严重。”1972年,他突然患病,当病情最终被确定时,他已经被注定在轮椅上了。从史铁生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知道,他当时的绝望的心境,他多少次独自坐在他作品中被称作“一座废弃的古园”的地坛里,一连几个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为什么要出生。生命的萎顿和精神的压力,伴着找不到工作的现实艰难,史铁生一下子面对着生活的重压。在思考生与死的同时,他开始了文学创作。他用他生命中积蓄的能量,勾勒着人生的履历,也描述着精神的跋涉。1982年,他以悠长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开始了关于生命的回顾。小说震惊了文坛,1983年获全国短篇小说奖。
“除去种种表面上的原因看,写作就是要为生存找一个至一万个精神上的理由,以使生活不只是一个生物过程,更是一个充实、旺盛、快乐和镇定的精神过程。”这显然是史铁生成为作家之后的成熟的想法。在他的早期作品中,他对于残疾人的生活,却有着灰暗的描绘,1980年发表的短篇小说《午餐半小时》似乎在提示人们,残疾人的价值在社会的总体评价里只是与那些年老的“小脚”、“白老头”、“夏大妈”们为伍,而这些可以称作是生活在生活最底层的人们,他们生活着的唯一依据就是生命的本能。作为残疾人同时作为作家,他所用力描述或者说控诉的还只是残疾人所受到的社会的不公正的对待,同时也表示着残疾人内心深层的无奈和委屈,而没有真正面对和超越自己的“残疾”。
从小说《命若琴弦》开始,史铁生对于人类命运的思考进入了准确和深刻的路径,把人的命运在人的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角度上进行剖析。由此,史铁生不仅超越了残疾的身体本身,而且直接切入了人存在的意义的追问。也许,在写作这部小说的时候,史铁生是把自己替换成了“老瞎子”,当他知道了师傅言传的重见光明的希望,只是一个永远需要用内心去证明的生存勇气时,他对于“小瞎子”的谎言就成为了一个关于人类生存的寓言,其实这也就是史铁生对于人生真谛的解答:“永远扯紧欢跳的琴弦,不必去看那张无字的白纸……”
1990年,史铁生创作了一部小说,题目就叫《第一人称》,这是解读史铁生写作范式和精神脉络的重要文本,小说讲述的是因为分了新房的“我”,想要知道房子的位置,便前去寻看那自己的今后要生活其中的空间。在“我”走向“我”的房间所在的楼层时,面对楼外的世界,随着高度和角度的变化,“我”看到的景与人都已不同。那个女人、男人和那个女人看着的坟墓、那墓碑后面的婴儿,都在不同的意义上发生着复杂的关系……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在史铁生的理解里,随着对生活的认识不断的深入,人们就会发现,在不同的层面上,生活也有着不同的面目。史铁生显然走出了“残疾人”的阴影,而开始正视人的残疾,用他的话说就是:真正的残疾就是不能健全地看待自己。
史铁生是顽强的,他思考、写作都是在与残病的双腿和越来越衰弱的肾脏的搏斗中进行的。纵观史铁生的全部作品,我们可以发现,它们组合起来,集中而真实地营造了一个我们置身其中但却很少沉思的世界。在那里,也有光明与黑暗的交织,可黑暗的体验成为了向往光明的前提;在那里,还有痛苦的生存与幸福的爱情的缠绕,但幸福却是对于痛苦的超越;在那里,更有残缺的肌体与睿智的精神走失又重叠的反反复复,而精神的上升已是残疾的肉体生命上生长出的爱与善的花朵。在某种意义上说,他的作品所获得的成功,所获得的许多奖项,都充分显示着他思考的意义,他所面对的处境——具体的残疾——是人类处境的某种极端而已。史铁生用他生命的跋涉昭示着,一个残疾的生命不仅可以拥有健康的肌体所具有的同样的生活,而且可以以自己的心智到达普通的人难以到达的质量“高度”,其实,这也是所有的人应该达到或者说尽可能达到的最终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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